路上停下来避了两回风,下雪,天黑得快。我们进城门时还不到酉时,可是天色已经昏暗,城门口的守兵已经把灯笼点了起来。京城高大而古老的城墙在风雪里沉默地伫立。王朝几经更替,京城却依然如旧。
我们雇的那车夫将我们送到西正街口,他的车便不能再向前走,我们下车来冒着雪向前走,在车上坐的时间久了,一下车来觉得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寒风一吹透心的凉。
文飞指着路边一家铺子:“进去坐坐,喝杯热茶再走吧。”
那店老板极会说话,也会做生意,招呼小伙计倒热茶,拧了热手巾帕子让我们擦手擦脸。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还有不知在煮什么吃食的香气。刚才在外面还不觉得,这会儿只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人们总把饥寒交迫放在一起说,果然有道理。
“我们这儿的葱烧羊肉是一绝,远近有名,这个天吃羊肉又好吃又取暖,公子和姑娘稍等,先用茶,厨下这就烫酒整菜。”
我摸了一下脸,小声问文飞:“这掌柜的看出我是姑娘家?”
他看我一眼,声音也极低:“他这行当一天不知见着多少人,眼力自然强些。再说……象你这样明艳的相貌,便是穿了男装,也不象男子啊。”
旁人不是没有称赞过我的相貌,可从来没有哪个人,哪句话,能让我觉得一股暖意和甜意从心里缓缓流淌出来。
这种幸福,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冬雪 四
羊肉端了上来,满满当当的一小盆,尝起来果然热辣鲜香,汤上浮着一层红通通的辣油,伙计还特意说明:“二位不知能不能吃惯辣,这羊肉得辣些,不辣不去膻。再说,这个天儿吃些辣的,身上也暖和。”
因为下雪,这儿也没有什么人,很清静。
我倒不大吃得惯辣,拣着白菜什么的倒吃了不少。可我看文飞也不怎么能吃辣,眼睛嘴唇鼻头都给辣的发红。眼睛也红红的,让我一下想起小时候养的兔子来,忍笑忍得极困难,急忙把话岔开。
“等下你早些回家吧,不用送我去白叔叔家。我来过京城,自己能找着到路。你这两天赶路,劳累,伤还没好,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他摇头,只说:“我和你在一起,才觉得轻松快活。回去……”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白菜和粉条一下从筷尖上滑脱了。
是啊,那样的家——那样的父亲,他不愿早回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换成是我,早早离家出走了,绝不受那样的伤害和欺辱。可是他不同,他还有母亲在,他怎么能撇下母亲一走了之?
我不知该怎么劝他。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他想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只怕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他母亲。他要堂堂正正的站在文家人面前,让他的母亲受人尊敬——这目标他总有一天会达成的。而在那之前,他只能蛰伏,他的母亲……也只能忍耐。
刚才还觉得味道很鲜的菜现在吃起来味同嚼蜡,我掏出碎银子来会了账,把斗篷系好,戴上风帽。
有人从楼上下来,听着脚步声。也是练武的人。一个轻盈细碎,是个女子,另一个……缓而从容,文飞转过头去,我没太在意,只匆匆看了一眼,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年纪都不大的样子。
“走吧。”
风比刚才小了些,雪却更大了。一片片雪花如鹅毛般,轻盈而纷乱的飘落。远远的。灯火一点点亮起来,淡橘色的光点在雪夜中看起来既柔和又温暖。
我们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城,到了白叔叔家的门外头。已经有穿青缎棉袍的仆人等在门前,看见我便迎了出来。
我前次和父亲在这里住了几日,那人我认得,是白叔叔很倚重的大管家。
“权叔,怎么你在这儿等我?雪这样大。天又冷。再说,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白权笑着说:“巫宁姑娘是贵客,我能先一步出来迎着姑娘,心里只觉得喜欢,旁人还得羡慕我有这个面子呢。”他转过头看着文飞:“这位……”
“这是文飞,他送我过来的。”
白权客气地招呼:“有劳文公子。快请入内奉茶。”
“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也得赶回去,不然宵禁了总是麻烦些。”他看着我。轻声说:“明日我只怕出不来,后日我过来接你们过去。”
“你若不方便,我们自己也能寻去。”
我心里不舍,却也知道不能再挽留他。
白权识相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你进去吧。”
我摇头,低声说:“我看着你走。”
他笑了。有些无奈,有更多的恋恋难舍。可他还是点头说:“好。”
我看着他大步走远,雪一片片地飘下来,擦着眉梢掠过。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于转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白权说:“姑娘进去吧。”
我点点头,同他一起进去。
上次我来时是暮春时节,宅子里外一片深绿浅绿,花事到了尾声,庭院和花园里还有许多荼蘼花,却正开始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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