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你别急。”
一小时前,宋岳接到刘平电话,说梅里*发生雪崩,阿发受了重伤,连夜包机送往昆明。阿发和刘平、宋岳都是一个村里长大的,阿发比宋岳小两岁,目前在迪庆、也就是香格里拉所在的藏族自治州一带做户外向导。
刘平说,阿发一直昏迷不醒,情况很不乐观,怕是凶多吉少。
宋岳锁上房门,经过601时停下脚步。
昏暗的廊道被雨声和霉味充斥。无穷无尽、再无他物。
他闭眼叹了口气,离开。
宋岳走后一小时,冷因浑身湿漉的站在603门前;妆花了一脸,衣裙黏在身上,脚踝小腿打上了烂泥。头发、裙子都在滴水,啪嗒,啪嗒,水泥地上斑驳一片。
她再次抬手,还是没能敲下去。
身后突然“嘎吱”一声,吓得冷因汗毛一竖。
602的租户打着哈欠出来了,工作服领子还翻着、耷拉在身上。他神情呆滞的看了冷因一眼,转身下楼。
脚步声远去,铁门哐啷一声。
世间只留有淅淅沥沥。
高铁驶出广东,雨终于停了。雨后阳光干净得发白,车窗上还挂着凌乱的雨珠。
临近中午的时候,刘平接到电话:阿发走了。
G2926终点站是昆明,刘平说:“阿布,我们直接去医院把阿发接回家吧。“
阿发是在外边走的,按村里习俗要“过火炼”,在家门口烧火,为的是把阿发的魂给召回家。踩火炭时,阿发的妻子阿果全程低着头。更衣、作法、戴孝。起棺那日,众人围在村口,歌舞班子围绕棺材唱丧歌、跳花鼓舞,阿果扑倒在棺材前嚎啕大哭。
一路都是山路。一路走,一路停,像是在对棺里的阿发说,别走,别走。
下葬后,大家围着土坑转圈,法师站在坑边念经超度。
法师蹲下身,在脚边捏起一只黑色的小虫,放在阿果的掌心,说是这虫是阿发死后投胎的,让她好好端着回家,不能回头。
大家给她让出一条道,阿果双掌合拢,独自先行离去。红褶裙、白麻布,逐渐消失在苍林之中。林中响起阿果的歌声,那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只有女声的部分。
彝族喜丧,这天晚上,亲朋好友都要上阿发家里“玩”。有鞭炮,有歌舞,烟、酒、肉一样不少。
夜深了,有的留下,有的散去。
阿果在门前烧起一盆火,为阿发照亮冥路。
宋岳喝了很多酒,和刘平坐在路边,看盆中火扑扑的烧窜。盯得久了,火中像有黑色的人影舞动 ,又像有黑色的叶子纷飞。
刘平手机扔在地上,一直在震。
宋岳问阿果:“那虫呢?”
阿果答说:“放了。”
刘平指着地上的手机,对阿果说:“明明在这儿,翅膀还颤着呢!”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捂着眼睛抹眼泪。阿果看不下去,回身进屋了。
第二天早上,刘平在院后的小土坡上找着宋岳,讲了昨晚那些电话的缘由。其实宋岳也大致猜到了。
电话是阿发带的下一个团队打来的。
这一队是广东来的,昨天就到香格里拉了,自然是听说了梅里雪崩的事情。不过钱已经付了,人已经来了;出来一趟不容易,请好了假、做足了准备,总不能说取消就取消了吧。
“没别人了?”宋岳问道。
“有别人我还不赶紧安排了?手下几个都在忙着。香格里拉导游是多,但这帮不是来观光、是来徒步的,队里还有新手,没点专业经验的我还不敢联系。”
“徒步?”宋岳问,“去哪?”
“梅里雪山。”
“外转内转?”
“外转——”刘平看向宋岳,抬抬下巴,“你要去?”
宋岳没答他,独自站起身。
他一脚踹飞几粒碎石,看着它们轱辘轱辘滚下坡,插着口袋,一言不发。
刘平明白宋岳在想事情、在内心和自己斗着,所以默默等着,也不发话。
他们手边是一座山神石碑,碑上彝语刻着祈福的话。彝语长得特像日语——不对,应该说日语长得特像彝语,据说小日本祖上就是彝族人。
宋岳“喂”他一声,刘平回过神,抬头看他。
宋岳问道: “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能早就早。”
“那走吧。现在出发晚上能到了。”
刘平眼睛一亮,赶忙拿出手机:“我这儿有打折机票,我问下他们包不包。这样咱俩上午到迪庆,你们下午就能出发去德钦了——我那什么装备都有,不用你准备。”
“行。我先回屋收东西。”宋岳低头走下坡,叹了句彝语。
刘平愣了愣,拍拍屁股起身,小跑着追了上去。
那句彝语说的是:当给阿发送行了。
距离那晚楼道亲吻后拒绝,已经过去三天了。也就是说,冷因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过宋岳了。
站在603门口,冷因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在乎。这种在乎使她焦虑,又逐渐演变成一种狂躁,想要一头撞开他门的狂躁。只可惜她没三头六臂。
冷因再次打他电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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