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诗,众人默了一会儿,继而有人赞扬起来。他们也不曾想,竟然有人会当中说杨太傅“不群”,还说他有意避开朝堂喧嚣。胆子大,用词妙,可偏偏却点中了太傅的品格。
这时,流杯亭外两个人停住了脚步。正是当今圣上李勖和他的老师杨太傅。
“曲水本无意,只为避嚣氛。不知老师可是这个意思?”李勖开口,声如流响击石,清越明亮。
“皇上见笑了,未曾想老臣这心思,竟叫一个后生瞧去了。”
杨太傅抚了抚胡子,两人一同向吟诗那人望去。
因那人旁边有一花树,掩映之中,看不真切。李勖望着那纤细的背影,只觉她身旁似有烟霞轻笼,竟有几分不像尘世中人。
“当真……是个妙人。”
听得天子夸奖,杨太傅点了点头,似有认同。
远远看见父亲和皇帝点头品论,杨遇安也朝顾兰亭看去。她正跟旁边的好友说话,山眉水眼,生得十分俊秀。
别人作诗都只描景,她却达意,这意,还一语中的。
众人都道父亲位高德重,却不知经纶世务非他所愿,庙堂喧嚣非他愿闻,浅斟低唱才是他心中所好。
而她却知道。她,当真是不同。
李勖与杨太傅谈完政事,才走出杨府大门,便见得皇妹阿宁一身男装,匆匆跑来。她这不是第一次来了,她看上了太傅的公子,可是,人家杨遇安已经有婚约了。
“阿宁,你又来做甚?”李勖拦住了她。
“皇兄,我,我是来看曲水流觞的。”阿宁见到皇兄,声音立即软下来。
“骗子!”
“皇兄,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没想到皇兄会这么直白地揭穿自己,阿宁瘪了瘪嘴很是无奈,她没办法了,只好撒起娇来。
“里面都是男子,你该学会避嫌。”听得皇妹撒娇,李勖神色也温和下来。
“反正我还小,还没及笄呢,不用避嫌。”
“听书,赶快把公主带走!”软的不吃李勖只好来硬的,让侍女强行带走了阿宁。
阿宁不想走,甩着袖子一路挣扎着。眼看着自己被押到了马车前面,皇兄就在身侧,不知道该怎么逃跑是好。
“兄台,你的荷包掉了!”
这时,喝得醉醺醺的柳还行跟了过来,他还有几分清醒,朝阿宁递着荷包。
阿宁看眼前的公子双颊通红,只觉好笑,她正准备伸手去接荷包,却不想身上一重,眼前人竟扑到了他怀里。还不偏不倚,头正搁在她胸上,手也顺势环在她腰上。
“登徒子!”
阿宁心中羞愤,正要低头推开柳还行,却发现怀中人已经醉了,正闭着眼睛一副酣睡的样子,还咂了一下嘴。看着他弯弯的眉眼,她突然没那么生气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皇兄,只见他盯着自己怀中的登徒子,眸色渐深,眼看就要发作了。敢当着他的面儿轻薄他最宠爱的妹妹,这还得了。
他抽出了侍卫腰上的剑。
“兄台且慢!”
这时候,顾兰亭疾步跑来,伸手按住了李勖的手腕但很快放开。她挡在了柳还行前面,喘着气,看了一眼兀自安睡的挚友,抬首对上李勖鹰钩一般的目光。
有怒气。
有杀气。
那愠怒的眼神如雾似电,惊得顾兰亭后退了一步。
连带着后面的阿宁也晃了一下,阿宁不知怎的,下意识抓紧了怀里的人,像是怕他摔着了。
情势危急,但是顾兰亭很快镇定下来,拱手作揖道歉,语气温和谦卑。
“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我这位朋友喝醉了,本无意冒犯,还望二位海涵。”
她还未收回作揖的手,便看得那明晃晃的剑落在了自己肩上,寒气逼近脖颈。
他不发一言,但气势逼人。
看皇兄这架势,顾兰亭身后的阿宁惊得张大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皇兄虽一向清冷但也不至于暴戾,今日怎么会这般反常?
“都是男子,难道还容不得一时失仪吗?”
顾兰亭抬首迎视李勖,目光里毫无畏惧,语气也是不卑不亢。她刻意强调了“男子”二字,因为她已经看出柳还行扑的是一位姑娘。
李勖认出她是刚才曲水流觞那位妙人,向前走了一步,欺近了顾兰亭。他比她高了一个头,此刻完全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前人两颊融融,如霞映澄塘,双目晶晶,似月射寒江。她脸上全不见一丝惧意,俱是云淡风轻。整个人就如同一抹淡淡的素色幽兰,生生逼退了这万紫千红。
他看清了她的眉目,满城桃花随即失了颜色。
是他?是她?
李勖细细看了一眼眼前人颈项,确定眼前人是个女娇客而非男儿郎。而这个女娇客,他似曾相识。
却不知到底是不是那个旧相识。
顾兰亭见李勖盯着自己,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敢静静回视。
他眼神已不似刚才那般阴鸷,眸子里仿佛泛着一层沉沉的雾霭。她看他仪范清泠,风神轩举,便知他定不是寻常男子,非富即贵。
良久,李勖收了剑。却一时没握住,“哐”的一声剑落到了地上。他这才发觉,自己也失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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