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牢房昏暗潮湿的甬道上,他忽然听到她破碎又铿锵的声音。
“频年战骨未曾收,居者劳劳成者愁。骄虏秋高时寇边,西风一动劳宸忧。”
“多少战骨未收,多少忠魂枉死,辛将军,你就不想早点儿结束这战火吗?”
辛忖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已看不清顾兰亭身影,他却仿佛看到了她眼里的从容与坚定。
频年战骨未曾收,居者劳劳成者愁。这是正乐二年他前来东境戍边时写的诗,当年同他一起来的许多兄弟,如今已经变成白骨了。
连年战乱,多少忠魂埋骨他乡。
他心知眼前这位顾兰亭不是等闲之辈,其实在她说出“引而绝路,决壅于半济”几个字时,他便已经想信她了。可是,他背上背负着十几万大军和边城百姓的命,他马虎不得,他不能轻信。
“速速送信给太保大人查探此人虚实,另,派去竹平城的探子可回来了?”
“回将军,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这个。”
副将刘影递给辛忖一张图,也是布防图。不过情报水平有限,这张布防图并不详细,只堪堪有几处兵防的位置、人数。
可却与顾兰亭那张上的是一样的。
他敛眸,神色愈发沉重。
“此去竹平城,可有什么新消息?可查探到了皇上的下落?”
“回将军,我等潜入竹平城许久,却并未发现皇上踪迹,卑职怀疑,皇上已被抓去了富桑。”
“继续去探。”
牢房内,顾兰亭问出那句话后便没有了力气,再度晕了过去。明明暗暗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眼睫上,映着满身伤痕,分外凄美。
站在牢门外的狱卒看得痴了。
他看了看手上的鞭子,上面还有血,一时想不通刚才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突然就想进去把她放了,可是辛将军并没有下令,他不能动她。不过他看辛将军的神情很是复杂,里面这个人,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正想着,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偏头看,却是辛将军又折回来了。
“开门!”
“……”狱卒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辛将军又回来干什么,还是恭恭敬敬开了门。
下一幕让他惊掉了两颗眼珠子。
辛将军,竟然在帮那囚犯穿鞋子。将军蹲下,握着那人脚腕,小心翼翼的样子,看来竟叫人觉得莫名地贤良淑德。
这是什么情况?
“别虐待她。”辛忖朝狱卒道了一句,扬袖走了。
他之所以折回来,是想起来自己还没给顾兰亭穿鞋子,也是想确认一下,顾兰亭是不是女人。
没错,他拿地图时便怀疑她是女人了,那样一只小巧玲珑,白腻光滑的脚,绝对不会是男人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个谜,深不可测的谜。
顾兰亭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阳春三月,沈园院中,杏花如雨。
她在花下荡秋千,他在花下推,杏花落在他眼眉,似水。
他们在笑,在闹。
她眼中有江南的山水,他眼中有她。往鼻翼香风阵阵,看花落媚眼醺醺,迷人。
她本以为是一场温软的春梦,却不想“啪”的一声秋千断了,她跟着耳边狂风,堕入了无边的昏暗当中。
她极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却看不到方向。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一团迷雾里,她怕,她跑,一直跑却怎么也到不了尽头。忽然间,又从迷雾里渐渐出现他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她满怀惊喜地向他跑去,刚要伸手触到他的眉眼,他却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刚准备大声喊他的名字,场景忽然又切换到樱花树下,她与他荡秋千。秋千断了,她堕入迷雾当中……
梦就这样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顾兰亭就陷在这场梦境里,这场迷雾里,怎么跑也出不来,怎么也看不到一点儿光。
开始,是杏花雨下梦初逢,三月熏风分外浓。藤绿秋千眉映水,涟漪濯意万千重。
后来,是混沌迷雾同日出,茫然举步向荒阡。回望红尘千丈远,与君相离一注烟。
开始是春梦一场,后来是万点心伤。
亦伤春梦亦伤心。
☆、千山万重
富桑王庭之中, 一处小院。
是夜,月明星稀,院子里的槐花开得正好, 满枝素白,夜风拂过,摇曳出满院的脉脉清香。
李勖坐在屋顶上远望,重重楼宇映着如银的月光,正绽放出柔和清丽的光芒, 落在眸中便是盛景。
却不是他故乡。
“李勖, 我也上来啦!”提裙上来的少女一身艳红色的胡服,高帽掩住云鬓,明艳动人,正是富桑部落唯一的公主,阿古。
李勖听着她踩着石瓦,发出“吱吱”的声音, 眉头皱了一皱,仍是望着天上的明月, 没有应声。
“李勖,你在想什么呀?”阿古在李勖身边坐下, 眸子里有鲜艳明快的光。
“长安。”李勖静静答了一句。
“我知道, 长安就是你们的京城。长安好玩儿吗?长安远吗?是月亮远还是长安远?”阿古终究还是少女心性, 一股脑地问了很多问题。又抬眼忐忑地去看李勖,生怕他不耐烦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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