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嘉见她并不靠前,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一拍:“你过来。”
薛翃上前一步。
正嘉说道:“你也太敏感了些,之前朕说的张贵人一事,跟你无关,至于俞莲臣……你心中知道就好。”
“您的意思是?”
正嘉淡声道:“虽然真人说俞莲臣是地煞之气,朕也信了。但是,你总该明白,他所犯的是谋逆之罪,就算天下大赦都不能摆脱的罪责。朕可以听真人的话暂时将他羁押,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你可懂得?”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说虽然暂时不杀俞莲臣,但也绝不会赦免他的谋逆之罪,所以叫薛翃不要心存希望。
薛翃垂头不答,心微凉。
皇帝竟通透到这种地步,大概是出自对陶玄玉的敬重,所以才顺水推舟,并没说别的。
正嘉问:“你知道朕为什么当着你的面替俞莲臣,又为何跟你说这些话吗?因为朕知道,你对薛家多半有点不忍之心。”
如果不是昨天江恒的提醒,此刻听了这句话,薛翃只怕无法应对。
薛翃道:“万岁指的是什么?”
正嘉欠了欠身:“你是来向薛端妃报恩的,是不是?”
精舍之内静默了片刻,薛翃回答:“原来、万岁也还记得那件事。”
正嘉见她如此回答,一笑:“这么说,你果然是因为此事?其实朕也是偶然记起来的。”
薛翃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是在昨天下雨的时候江恒突然提起此事,深藏在记忆中的影像才一点点又浮现出来。
那是她才入潜邸后不久,正嘉皇帝意气风发,还没开始修道养性,那年秋日,他带了薛翃出城骑马围猎。
原先还艳阳高照,将到中午的时候,突然间阴云密布,雷声轰响。
正嘉陪着薛翃回京城的路上,薛翃掀开帘子看外头天色,却无意中发现路边草丛中仿佛有什么活物。
此刻正是雷声大作的时候,正嘉怕有危险,本不欲停车。
但电光闪烁之际,薛翃突然发现,那半跌在草丛中的竟是个看似四五岁的小孩子,路边上除了蔓延的杂草外,再往下就是斜坡,是一株柔弱的小树才挡住了那孩子跌落的势头。
薛翃救人心切,不顾车还没有停稳就跳了下来,就在她伸手去拉扯那小孩子的时候,一道霹雳直直地落了下来,好像要在她的头顶降落一样。
那火焰的灼热白光里隐隐透出些许血红色,旁边的正嘉魂飞魄散,瞬间以为薛翃性命不保。
但薛翃却在千钧一发之时握住那小孩子的手,用力将她拥入怀中,随着她拥住了那孩童,那本来势若千钧的雷霆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然后消失无踪。
后来才知道,那女孩子,是高家的高如雪。
原本这高如雪是随着家人出城去道观进香的,可在高家打道回府的路上,高如雪不知怎么就从马车上掉了下来,最奇怪的是高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孤零零地躺在路边上命悬一线,直到给薛翃所救。
但是薛翃的救人之举,却并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因为在把高如雪交给郑谷送回高家之后,薛翃在回宫的路上就开始腹痛,进宫之后,下面已经见红,传太医来诊治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大概是路上颠簸,又或者受了天雷惊吓,所以才导致小产。
薛翃十分悲痛,幸而她的身体强健,仔细保养了半年后,便再度身怀有孕,最后生下了宝福。
只可惜不知从哪里的流言传出,说是薛翃小产了的头一胎,是个男婴。
那显然是一段不好的记忆,薛翃也不愿再度提起,加上又要抚养宝福,后来又有了宝鸾,便慢慢淡忘了。偶尔有雷电交加的天气中,心底才会不可遏制地泛起那有些诡异的一天。
没想到正嘉皇帝的记性如此了得。
若不是江恒提醒在先,薛翃一定不会想到这件事头上。
***
带着青铜绿的羽人博山炉里,香烟袅袅,不时地变幻各种诡奇姿态。
正嘉的声音也淡如烟轻如尘:“其实朕一直无法忘记那天,天雷交加,端妃不顾性命地去救那个孩子,后来朕命人把你送回了高府,本以为这件事从此了结了。毕竟你那时候年纪还小,只怕记不得了。”
薛翃不晓得和玉到底记不记得此事,但是……的确是有点奇怪。
曾经的她救了和玉一命,而如今,她却以和玉的身份重活人间。这其中,难道真有奇妙的牵连?
面对皇帝注视的眼神,薛翃的耳畔仿佛又有那天的雷声轰响:“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
正嘉笑道:“你不如告诉朕,你还想为了端妃做点什么?”
话题突然间发展到这个地步。
薛翃直视皇帝莫测高深的眼神:“万岁不生气吗?”
“生气?”
“小道还未进宫,就知道端妃行刺的传说,进宫之后,端妃娘娘更是宫内的禁忌。”
“禁忌吗……”正嘉的目光转开,看向旁边紫檀木花架上的大松树盆栽:“他们都不懂朕的心。他们以为朕厌憎端妃,其实,是朕不忍提起罢了。”
薛翃屏住呼吸:“端妃行刺,大逆不道,您这‘不忍’又是从何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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