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前前后后加起来忙活了四天。
棺木被推进焚尸炉,对金铮而言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无数记忆的碎片放映幻灯片一般从眼底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随着炉门关闭,他的心也破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一瞬间鲜血淋漓,剧痛难挡。
悲伤给了他四天的缓刑期,在过去的四天里他只有麻木的钝痛,趋利避害的本能下,自我防御机制几乎关闭了他所有的情感以抵挡这场生离死别带来的伤害,直到这一刻终于被冲破堤破,洪涛泛滥成灾。
他蓦然记起小时候姐姐说过的话:
“就算翻遍全世界都找不到了。”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的太公。
*
他回自己的房子,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梦里他回到童年,还是个半人高的孩子,金锦非要给他扎辫子,他不依,但他又打不过比他大七岁的金锦,只好四处仓皇躲避,太公宛如天神降临救了他,最后替了他成为金锦手下的牺牲品,一头稀疏的白发被金锦扎成四个翘着的小辫。他本来还在生金锦的气,但是看到太公这滑稽的样子,还是绷不住笑了出来。
半梦半醒间,他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甜腻得像一粒奶糖,不过只剩若有若无的一缕,并不如记忆里那般浓烈馥郁。
沈何启。
意识到这点以后他就睁开了眼,果然,沈何启蹲在床边,两手各搭了四根手指在床边上,下巴虚虚地搁在上面,正定定看着他。
怕吵醒他,她一路走来的动静都是控制成小到不能再小了,她有点诧异,没想到他警觉成这样:“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他露出一道轻轻浅浅的笑意,“我闻到你身上的奶香味了。”
沈何启扯起衣领闻了闻:“没有呀,我今天没有喷香水。”
金铮没再解释,只朝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沈何启会意,踢了鞋子上床,一头钻进他怀里,他身上沐浴乳的清爽香味立刻包围过来。
他伸手接过她。
久久的相拥无言。
又同时开口:
“你……”
“你……”
接着又都等着对方先说。
“想说什么?”金铮率先打破互相等待的僵局,摸摸她的后脑勺。
沈何启从金铮胸膛里抬起头,上挪几寸与他面对面细细端详他的脸,他唇周冒了一圈青色胡茬,人瘦了一大圈,那脸都缩水的有点吓人了,气色也很差,眼里布满红血丝。
她心里一疼,原本是想问他还好吗,本来这就是一句废话,这么一看更是蠢得不像话,她再也问不出来,只重新投进他的怀里,说:“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我没事。”这句话这些天来金铮已经说了无数遍,对每一个人安慰他的人都如是说,是敷衍,是逞强,更是因为从小习惯把心事闷在心里。只是面对沈何启,他说这话更多的则是想宽慰她,不忍她担心,“怎么想到来看我?”
这么久以来,沈何启终于第一次主动使用了畅通无阻进出他屋子的权利。
“我来看看你。”她回得牛头不对马嘴颠三倒四。
不过金铮明白她的意思,又一次摸摸她的后脑勺,轻轻揉了几下那厚实的发。
接下来又是很久没人说话。
“金铮。”沈何启突然又抬起头,说出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你饿不饿?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吧。”
“拉倒吧。”金铮牵强扯扯嘴角,对她并没有什么信心,“你会什么啊?”
“我会煮泡面呀,再加个鸡蛋。”
金铮实在没什么胃口,听到是泡面更是直接拒绝了:“家里没有泡面也没有鸡蛋。”
沈何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那我去楼下买!”
她显然打定主意非要露一手了,金铮阻拦无果,眼睁睁看她一阵风一样冲出去。
她一走,房间里安静下来,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因为她的到来而淡去的哀愁又密密笼罩过来。他也起身,去到客厅餐桌旁就座等待。
他看一眼时间,此刻是上午十点半,周四的上午十点半,也就是说沈何启是请假了来陪他的。
沈何启没多久就带着东西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脸颊红彤彤。她信心十足地钻到厨房,厨房是开放式的,他坐在那便能把她的笨手笨脚一览无余。
她很专注,出发点也很优秀,不过先下的面再下的蛋,而且是面熟了以后才记起要下鸡蛋,以至于蛋熟的时候面已经被煮的稀烂了。
金铮看了一眼那泡胀的面条就毫不犹豫夹起一筷吆喝她:“你也吃点?”
好心办坏事,沈何启心虚地干咳一声,凑过头来,做个样子小小咬了一口,毫无弹性糊烂的口感确实是体验感很差。
金铮心知肚明,嗤笑一声,把剩下那点送进了自己嘴里。
就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咽下以后,他把面推远,看向沈何启:“我们出去吃吧。”
“好的。”沈何启应得干脆。
“我们去七中食堂吃。”
“好不好?”
离开七中的六年来,沈何启不是没有想过回去看看,这是她最怀念的地方,整个世界上除了家以外最喜欢的地方,接纳了她最快乐的三年时光。只是那里留着太多和金铮有关的回忆,曾经的喜怒哀乐在离别后无一例外化作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稍近半步都不能,以致她只能懦弱地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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