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_十四阙【完结+番外】(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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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在入口与椅子间以品字形状拉出了三道屏风,依稀可见其他两道屏风后也坐了些人,但是,在这样昏暗的场景里,完全看不真切。

  姬婴带着姜沉鱼在其中一扇屏风后坐好。姜沉鱼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因此虽然满是疑惑,却一个字都没有问,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然后,灯就熄灭了。

  黑暗中,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带了三分的打趣、三分的散漫和三分的嬉笑:“不如我们来抓阄?”

  姜沉鱼心中一震——啊!她听出来了,那是赫奕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哈的一笑,道:“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游戏人间。”

  这个声音很陌生,有点沙,但却不难听,还带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看来是个惯于施号发令的人。

  赫奕接道:“怎比的上你?如果世人知道你此番来程国的真正目的,恐怕都要吐血。”

  “好说好说。我最多也不过是玩物丧志了点,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qíng,但总比某人被追杀的只能落汤jī似地躲到敌人的船上要好些。”

  “哎呀呀我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恰恰说明了我智慧过人福大命大,百姓们知道了也只会更加爱戴与敬重我。但某人却抛下一国子民,赶赴它国,借祝寿为名,行不可告人之事,那才是真正的让百姓失望啊失望……”

  姜沉鱼隐隐猜到另一人可能就是燕王彰华,他和赫奕倒真是棋逢对手、一时瑜亮,平日里称赞对方,一见面则针锋相对唇枪舌箭。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两位君王的私jiāo很不错,连对方发生了什么事qíng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如此随意的戏谑调侃。

  相比之下——

  她的目光qíng不自禁地朝身旁的姬婴掠过去,依稀的光勾勒出他的侧影,鼻梁挺直嘴唇分明,眉睫清晰如画,他是如此如此的美丽。

  又是如此如此的……孤单。

  他会不会跟人开玩笑?会不会被毫无恶意的调侃?又会不会被满怀感qíng的捉弄?也许曾经是有的,那个将棋子放在青团子里害他崩了两颗牙的姐姐,可惜,五年前出了嫁;还有那个送他扳指令他无比珍爱却又最终痛苦的女子,但也已是昨日huáng花……公子……公子……她的……公子啊……

  姜沉鱼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连忙别过脸,眨去水汽,不让自己再次失态。而就在这时,姬婴开口道:“我们说点正事吧。”

  外面的斗嘴声顿停,安静片刻后,赫奕笑道:“看,你我在此忙着叙旧,倒是冷落了淇奥侯,他吃醋了。”

  回应他的,是彰华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姜沉鱼皱了皱眉,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分明是故意针对姬婴,赫奕想gān什么?她有点生气,忍不住就又转回头担心的望向姬婴,然而,姬婴却面色如初,半点羞恼的样子都没有,依旧很平静地说道:“十年之内,广渡、汉口、斌阳、寒渠、罗州五个港口全线开放,允许宜国在此五处设置市舶司,所有jiāo易税率再降七成。”

  赫奕的笑声消失了。

  然后,轮到姬婴微笑:“这个条件,是否比程三皇子所开出来的每年三千万两的让利,更加符合宜王陛下的心思呢?”

  姜沉鱼微讶——颐非和赫奕果然暗中有所jiāo涉,看样子,颐非用每年三千万的厚利换取了宜国的支持,所以,麟素才那么着急的派兵封锁了云翔街。

  赫奕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我的心思如何,你又怎猜的到?”

  姬婴唇角轻扬,从姜沉鱼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眼眸折she着晶莹的光,那是因成竹于胸而流露出的自信与从容:“我不需要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开价而已。”

  “你什么时候起不但是璧国的夜帝,便连这程国,都可以做主了?”

  姜沉鱼再度皱眉——这句话可讽刺大了!若传了出去,天下大乱不说,昭尹那关就绝对过不了。赫奕为何要这样害公子?心中于是又恼了一分。

  姬婴则用比他更淡然的声线答道:“从程王成为我的客人时起。”

  此言一出,室内响起了抽气声,而姜沉鱼更是吃惊的差点没站起来——铭弓不是被颐非带走了吗?怎么落到了公子手里??难道说……难道说……

  一个答案就那样姗姗来迟地浮出了水面——

  江晚衣真正的主人,不是昭尹,而是……

  姬婴。

  无数个画面就随着那个答案来到脑海之中。

  曦禾的突然吐血、太医们的束手无策、民间神医被引荐进宫、朝堂上举荐江晚衣为赴程大使……一幕幕,分明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的事件,为什么,直到此刻才会想起?

  姜沉鱼颤颤地将视线转向姬婴,姬婴的白衣在黯淡中散发出柔柔的光华,看起来是那般超凡脱俗,疑非人间客,而她,又实在是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所有智慧一到此人面前全部停滞。

  明明是很容易就想到的,但却一直、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啊……唇角忽然有点苦涩,难分忧喜。

  姬婴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联系这些天来发生的每个事件,再加上他又控制了铭弓,由此可见,必定是要在程国作为一番了。那么,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吞并程国?不可能。内乱或可一时奏效,但要改朝换代,却不是一夕拿到了玉玺皇位就足够了的。就算今夜他用奇术顺利夺宫,但明日事qíng传将出去,程国人怎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各方霸主掀竿而起,救国卫主的旗帜打的要有多冠冕堂皇就有多冠冕堂皇……不不不,这么大费周章又没有成效的事qíng,姬婴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么……扶植傀儡?

  姜沉鱼心头微动,仿佛一道光,穿透黑暗,将所有繁复的、扭曲的景像一一照亮。她这边正有所顿悟,那边赫奕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再次开口道:“果然……是你。”

  他的这句话,无比隐晦,意义多重。

  而姬婴却好像听懂了,淡淡一笑:“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我一直在奇怪,昭尹年少轻狂、野心勃勃,加上刚平定内患,正是雄心最盛之时,连我偶尔路过璧国都要来暗杀一番,怎么对程国这么大的一块肥ròu却如此怠慢,只派一个没有根基的侯爷和一个屠夫出身的将军随随便便走一趟……果然是另有暗棋。”赫奕说到这里,轻轻一叹,“我原本以为那枚暗棋是虞姑娘,因为她太聪明也太神秘。”

  听他提到自己,姜沉鱼咬住下唇,不知为何,脸红了。

  “而且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也的确如此:江晚衣身陷程宫,是她赶去相救;程三王子投帖,却独独请她一个;作为江晚衣的师妹,她不通医术;作为一名药女,众人却都要听从她的命令;作为一名使臣,她甚至拥有两名一流暗卫……她的地位毋庸置疑,十分高贵也十分重要。”

  姜沉鱼的脸更红了,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惭愧。

  她毕竟还是太稚嫩了。

  以为自己已经顾虑周全,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谁知旁人看来,竟处处是破绽……而派这样处处破绽的自己来程国,恐怕,才是昭尹——或者,是姬婴的真正目的?

  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就全聚在了她身上,看她如何折腾,而疏忽掉藏在更深处的一些东西。

  姜沉鱼的手,在袖中无声揪紧,原本是难辨悲喜,这一刻,通通转成了悲伤。悲伤自己的浅薄、自作聪明、还有……身后推手者的无qíng。

  刚才街角,若非姬婴赶到,那一刀劈落,自己便真的成了冤魂一只。现在想起,都还不寒而栗。

  那将她推入此番境地的人,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他心中,她姜沉鱼不及敌国的一场内乱重要。

  所以……如果、如果这样的决定,不是昭尹,而是由姬婴做出的,叫她qíng何以堪?

  姜沉鱼垂着头,手指不停的抖,鼻子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再也呼吸不到空气。

  她想她就要晕过去,很快就要晕过去了,太难受了,太难受了,这么这么的难受……一只手忽然伸过来,隔着袖子压在了她的手上。

  说也奇怪,她的手就很神奇的停止了颤抖。

  姜沉鱼抬起眼睛,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淡淡的光线里,姬婴眸色如星,映着她,照着她,坚定、关切、温暖。

  于是消失的空气重新涌回鼻腔,新鲜的、清凉的、却又是……救命的。

  她突然鼓起勇气,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如此两只手拢在一起,轻轻的、却又是真真切切的,将姬婴的手握在了手中。

  其实,这不是她与姬婴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她曾经也拥抱过他,毫无顾忌的、无比绝望地紧紧抱住他,像垂死之人抱住一棵浮木一样。

  那一次的感觉是无比湿冷。她清晰的记得自己有多冷。

  可这一次,却好温暖。

  这么这么温暖。

  她握着他的手,感觉温暖从他手中源源不断的流过来,然后,自己也就变暖了。

  公子……公子啊,你可知道,仅仅只是怀疑你,这巨大的痛苦就足以杀死我!

  所以,我不怀疑你。

  绝对不!

  赫奕的分析仍在继续,“然而,她身上说不通的地方太多,谜题太多,所以,我后来反而第一个就排除了她。也许对很多人来说,看事qíng要看全局,但对我而言,我只注重于看人。我看了虞姑娘的人,我就敢肯定,她或许与某些事qíng有关联,却绝非牵动程国的关键。”说到这里,赫奕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因此听起来就显得放松了一些,“因为,她太善良了。一个为了不想同船者牺牲,宁可破坏自家君王的计划而放过别国皇帝的人,再怎么聪明,对当权者来说,也绝对不可靠。她今天会为了两百条人命而违抗命令,明天就会为了两千条、两万条人命而再次背叛。所以,虞姑娘不是。”

  姬婴静静的听着,任凭姜沉鱼握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倒是彰华,忽的也发出一记轻笑,悠悠道:“顺便加上一点——她的琴弹的太好。一个能弹出那样空灵悲悯的琴声的人,是cao纵不了血腥、龌龊和黑暗的政治的。”

  姜沉鱼再次汗颜。

  赫奕接着道:“所以,我就想,如果虞姑娘不是,那么谁才是璧国这次真正的使臣?一个成日只会喝酒,与旁人都说不到三句话的潘方?还是医术高明为人随xing温和的江晚衣?我看谁都不像。本以为他们两个都不是,但现在想来,他们两个,却都是了。”声音突然一顿,语调转为感慨,“原来那两人都是你的门客,表面上是奉昭尹之名出行,其实,对他们真正另有jiāo代者,是你……姬婴啊姬婴,你如此步步为营,小心绸缪,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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