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没机会争宠,我也没见识过女人的所谓“心计”。我只知道像男人一样直来直去,不懂招架那些暗地里的招数:宫里忽然流言四起,起先说景妃闻氏通晓妖术,会化奇异的妆容迷惑陛下;没多久,又说景妃闻氏私通外臣,宫中出现不明身份的男子。第一个传闻已经让太后心有不安。毕竟像我这样一个女人骤然得宠,实在令人不解。第二个传闻更是有关皇家血脉的大事。
在一个深夜,太后领着一众幸灾乐祸的女人闯进了我的寝宫,尽管陛下的随从在门口拼命阻拦,依然挡不住太后的威势。于是,太后和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幕:寝宫里的烛火映照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被突然闯入的人群惊立在当场。那男子的身形不是陛下,却穿着陛下的明黄衣衫,戴着龙纹发冠,白龙玉簪。
“大胆!私穿龙袍是死罪!”太后怒吼道。
男子跪下磕头,连声说:“妾不敢……”是女子的声音。
“怎么是你?”太后惊诧道,走近细看,有喉结、胡须,却分明是闻景越的脸。
“那女子是……”太后指着我身后,穿着宫妃服饰,早已俯首跪地的女人,提着嗓子问。
那女人没有出声,盘成飞天髻的头发上插满了珠翠,耳垂、手腕、脖颈上都挂着闪亮的宝石。听到太后的问话,女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净细致的美颜,化着最浓郁、最时兴的蝶妆——在唇鼻上勾勒出蝶身,一对修长的触角伸至额头,一双张大的翅膀延伸到下颌,右脸颊上的翅膀发粉色,仔细看是混了银屑的胭脂;左脸颊上的翅膀发褐色,仔细看是一块胎记。
萨那朵的故事
“已经决定了吗,伊穆达长老?”
“是的,决定了。”
“必须是我吗?我不想离开这里。”
“不止是你,萨那朵。若不是因为某些理由,没有人愿意远离故土。带上这张骨牌吧,是我专门为你占卜的未来。”
“骨牌的正面是爱神,背面是死神。长老,我的未来究竟是好还是坏?”
“这张牌的意思是‘劫之缘’。萨那朵,许多时候,缘分就是劫难,而劫难也是缘分。人的取舍,全在一念之间,并无好坏之分。记住我的话,愿神保佑你,孩子。”
我穿上长及足踝的斗篷,将全身严密地包裹住。斗篷的帽檐盖过额头,把我红色的长发一并遮住。我戴了面纱,只露出两只眼。从头到脚的黑色让我轻易就融入夜色;山猫一样轻盈的脚步,让行走快速且无声。从小到大,深山和茂林都是我的乐园。没费太多力气,我就躲过了巡逻的哨兵,靠近了军营中心的主帐。我们勒克族的人世代生活在森林深处。我们把房子建在树上,每天在树间跳跃,在林中穿行,身体的灵巧和眼神的机敏远强过中原人,所以我敢一个人在夜里潜入中原人的军营。
主帐的侧面有扇小窗,有光亮透出来。我屏住呼吸,慢慢把眼睛凑近那窗,想先看看帐内的情况。我的额头刚够到窗沿,突然一把长剑冒着寒气冲出小窗,挟着穿透帐身的“刺啦”声,直刺向我。我连帐中人拔剑的声音和挥剑的影子都未觉察,剑尖已经抵到面前,险险停在离我右眼不足一寸的地方。这样的夜,从有光处看向黑暗中,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这说明持剑人的听力、眼力远在我之上,加上比风还快的出剑速度,和精准无误的角度控制,持剑人的臂力简直惊人。一刹那,冷汗就爬满了后背,我死死咬住嘴唇,压住下意识的喊叫。
夜,仍是宁静。军营中几处篝火爆裂的噼啪声不时响起。偌大的营中,却无一个多余的人影走动。这里明明驻着三万人,纪律竟能严明至此?可想这主帐里的将领是个怎样不凡的人物!只一个回合的较量,我已开始佩服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人。
长剑刷地一下从来处回返,一切又平静得仿佛刚才足以夺命的一刺只是我看花了眼。“进来吧。”我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盛年男子才有的沉稳厚实。我掀开帽子,摘掉面纱,走进了主帐。帐内比我想象中更亮。一个肩膀很宽的男人穿着长袍,坐在矮榻上,左手边是一本翻开的书,右手边是一柄已经入鞘的长剑。矮榻不远处是一座木架,上面搁着通亮的甲胄。木架旁有一副书案,不大,上面没有地图,也没有堆叠的奏报,只有一个脸盆,里面的水还微微冒着热气,一块旧毛巾搭在盆边。男人的白袍被烛光染成暗暗的黄,是没有绲边和绣工的素袍,细瞧那袖口和下摆的磨损,不似新衣。看来,征夷将军名头虽然响亮,却不是个爱摆谱的人。我忽然想起伊穆达长老说过的话:不喜物欲的人心性坚忍。我要说的话,早在心中演练过多次,这时却心虚起来。一个不耽物欲的男人,只怕对肉/欲也寡淡。自我进帐,他看我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我找不到那种雄性对雌性本能的惊艳、贪婪或迷恋。我对自己容貌的信心,头一回被动摇了。
他不说话,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不惊不恼的态度,倒让我准备好的开场白没了用武之地。就这样沉默了一阵,既没人询问,也没人靠近。我心有疑虑,忍不住问道:“你真是征夷将军?怎么主帐周围连个卫兵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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