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就吃。你少管我!”岐城公主的急脾气上来了,她也知道自己今非昔比,该改改态度,可摆了三十多年的架子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放下的。
隗秣不再说什么,让人送来足量的鲜荔枝,任由岐城公主吃到失味。
岐城公主任性的后果是:口舌溃疡、皮肤发疹、腹泻、流鼻血,需要喝绿豆汤去火。绿豆汤是隗秣送来的,他早就料到,提前备好了。
岐城公主埋头喝汤,有些不好意思,猜想隗秣一定在笑话她。
“莞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隗秣说,“其实你无需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确认。”还是温柔的语气,“我保证,在荔岛,你是安全的,也是自由的!”话中带着他独有的坚定。
安全和自由!还有许多因为父亲辞世而失去的东西。压抑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岐城公主哭了,哭得双手颤抖,端不住那碗绿豆汤。汤汁和泪水混合,沾湿了她衣裙的前襟。“哇——啊啊——”情绪的堤坝崩溃了,岐城公主像个受伤的幼儿一样大声号哭,每一声都来自遥远的肇京,来自无忧的年月。岐城公主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没人告诉她什么是不应该的。公主的尊严与华丽,她一样不缺。可就因为她是女孩,唯一的女儿,父亲从没教过她那些深奥的道理,以至她在不完美的生活面前不知所措,连独自应对的能力都没有。
隗秣紧紧拥抱住抽泣的岐城公主,像无畏的舵手稳住一叶在骇浪里颠簸的扁舟,让那叶扁舟缓缓驶入岐城公主荒寂的心海里。
岐城公主开始陪隗秣闲聊,白天饮茶,夜晚饮酒,总算有点儿夫妻的样子了。
岐城公主给隗秣讲肇国,还有她之前的婚姻。四任前夫,让岐城公主最难受的是闵若水。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隗秣半吟半唱,似叹似怜。
“为谁?为前途、为儿子、为父母家人……反正不是为我。”岐城公主苦笑着把杯中残酒喝尽。
“有些时候,并不是选择越多就越好。”这句话是谁说的呢?是隗秣,还是自己?岐城公主不记得了。她醉了,倒在隗秣怀里睡了。
在隗秣身边,岐城公主学会很多东西。她开始劳动,替别人着想。她感觉到快乐多了,空虚少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幸福的模样。
幸福像个花心的男人,从来不肯长久停驻。岐城公主以荔岛为家,逐渐忘记了肇京和淳于蕴,可淳于蕴却没忘记她。岐城公主四十五岁生辰,淳于蕴破天荒地遣人送来贺礼。随礼而来的还有一封诏书,给隗秣的,内容是:撤销荔岛的属国地位,并入肇国版图,从此成为肇国辖下的荔州。岛民全部迁居,隗氏在肇京安家。这个贪心的堂弟,想兵不血刃地夺人领地。硬是拒绝会引发战争,而区区荔岛对泱泱肇国,是用胳膊去扭大腿。
“绝不能去肇京听任淳于蕴摆布!荔岛有船,咱们可以逃到扶桑国去。我还有些珠宝,足够买下一大块土地,继续过舒服的日子。”岐城公主给隗秣出主意。
“我不能走。我是荔岛的主人。任何人都可以逃离这里,只有我不能走。这个岛是我唯一的葬身之地。”隗秣拒绝接受岐城公主的安排。
“为什么?”有生路为什么还要选死路,岐城公主不解。
“因为责任。”是隗秣的回答。
“你说的责任,我以前不懂,现在懂了。若在平时,多尽些责任无妨。生死关头,顾不得了。”岐城公主对隗秣坦然说出了心里话。
“莞公主,生死关头才是真正尽责的时候啊!”隗秣笑着说。
岐城公主怔住了,面对这个比她年轻十几岁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反而处处像个孩子。“那……你想如何尽责呢?”她愣愣地问。
“和肇国对战。”隗秣答。
“打得赢吗?”
“打不赢。”
“既然打不赢,为什么还要打?”
“如果就这么投降,连一点谈判的筹码都没有,荔岛的居民都会沦为肇国的奴隶。就算荔岛必须并入肇国,我也希望能为他们争取到成为自由人的权利。而我,是注定不能活的,不如死得有价值些。”
“那我跟你一起去。有我在,肇国多少还会顾忌一些。”听隗秣说要死,岐城公主的胸口开始抽痛。
“不,公主有更重要的使命。”隗秣对岐城公主说,“我死后,你就是荔岛的主人,要代表荔岛居民跟肇国谈判。出海作战只是为了让肇君知道,想凭武力征服荔岛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谈判是更好的选择。我的心愿是,让荔岛的居民成为肇国的自由民,不让他们沦为奴隶。若公主能帮我完成心愿,我死而无憾。”
岐城公主一眨不眨地看着隗秣,忽然发现他原来比她之前的四个丈夫都要矮小羸弱。可在岐城公主心里,隗秣一直是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像个巨人一样,能顶天立地、遮云蔽月。在隗秣的影响下,她急躁的脾气能够克制了。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全是他教会她的。
她问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男子?
为什么,相遇得这样迟?
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一切就托付给公主了。”隗秣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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