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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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城公主眼中带泪,用最标准的王族礼仪和隗秣辞别。以前总嫌王族礼仪繁复到恼人,可是在适当的时刻,那种庄重肃穆让人望而起敬,只是自己从前没有与礼仪相配的心境,内外不符,自然感觉失和。岐城公主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更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荔岛人本就擅长造船驭浪。隗秣带着荔岛的男人们在海上战斗,打翻了几十艘肇国海船。隗秣的船也沉了。他葬身于大海。

  隗秣的奋战为荔岛赢得了谈判的机会。代表荔岛出席谈判的是岐城公主,而代表肇国出席的是岐城公主的儿子,闵廷珺。当年离婚时被闵若水带走的小廷珺只有七、八岁,如今已是大人了。不让能言善道的辩才来谈判,却派闵廷珺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岐城公主明白这是淳于蕴打的攻心牌。

  “母亲。”闵廷珺不提荔岛,先来认亲。

  岐城公主却无意与儿子抱头痛哭,直接将一封明黄的诏书摊在桌上。

  闵廷珺仔细读完诏书上的文字,从探亲的态度转换成谈判的态度。“父亲说得没错,母亲手里的确有先王遗诏。”廷珺的语气很淡,神情很冷。

  “这诏书,我本想着有一天会用在你身上,不过,来看还有更合适的用处。”岐城公主对儿子说。

  那场谈判的结果是:荔岛不再是独立王国,归为肇国辖下。岛上的二十万居民和肇国百姓拥有平等的地位,并且可以保有原有的土地财产不被剥夺。为二十万人争取到自由的代价是,岐城公主从此失去自由,被带回肇京,在素心殿里度过余生。

  “廷珺,你一点儿也不像我。”离去之前,岐城公主对儿子说。

  “因为我姓闵,不姓淳于。”闵廷珺认真地回答。

  “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岐城公主笑着说。

  岐城公主走后,荔岛的居民为她塑了一个石像,立在海边。后代人记不清石像的来历,把它说成是远至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就守护着荔岛的女神。石像的底座上从上至下刻着四个字“岐城公主”。天长日久,海面上升,海水侵蚀,后面三个字难以辨识,只有“岐”字残存。“岐城公主像”变成了“岐神像”,于是也有人管荔岛叫“岐岛”。

  你问我为什么说来说去却不承认自己就是岐城公主?

  不是不承认,而是真的忘了自己曾经是那样一个人。

  元箓的故事

  “如果太后和太妃同时落水,陛下只能救一个,陛下会救哪一个?”陛下九岁的时候,我就问过他这个问题,问的时候陛下刚结束午觉,还有残留的睡意,并未全然清醒,说的话全该发自本心。

  小陛下揉着眼打着呵欠说:“元箓,你忘啦?朕也不会游泳,还要等人来救呢,哪有余力救别人?”真话最见真心。听到这个回答,我就知道,先帝那颗凡事先己后人的心,已经顺顺利利地传给了他的儿子。

  我的内心在拍手称赞:“没错,就该这样。这样才能做个成功的皇帝。”

  我的外在却是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如果,陛下会游泳的话,想救哪一个?”

  小陛下愣了一下,好像在思考,然后笑着说:“有那么多会游泳的侍卫,哪会轮到朕跳下水去?”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如果当时没有侍卫,只有陛下一人,陛下要救哪一个?”

  穿着龙袍的小男孩认真想了想,然后清脆地、一字一句地答:“老师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一个也不救!”

  我得到了答案,满意的答案,内心在欢笑。可躲在门后听的人肯定不会满意,也笑不出来。

  我在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尴尬混合悲哀的神情,说:“太妃娘娘都听见了,却也不必当真,陛下太小,还需教导。”

  徐太妃没有看我,眼神透过窗棂落在庭院中嬉戏的小陛下身上,过了半晌,低低叹了一声:“至少他没说救太后”。

  一切就像重播,类似的场景,相同的问答,却不是首演,连那一声叹息都近乎一模一样。

  “至少他没说救太妃”,董太后说。

  只要他没说救另一个女人,他就是属于我的。董太后和徐太妃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吧。

  先帝是我抱大的,从小身体就弱,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我是多心疼这孩子啊,他只吃过我三年奶水,我却为他流了三十年眼泪。对,我是先帝的奶娘。我叫元箓,这是先帝识字之后给我改的名字。我不到二十就离了家,抛下丈夫和襁褓里的女儿,选进宫里哺育别人的孩子。第一次把先帝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心里酸得想哭。我知道当奶娘的规矩,这辈子只能奶这一个孩子,也不可能再出去了,福祸荣辱都系在这个小人儿身上。每次给小人儿喂奶,我都轻声地、偷偷地念叨:“我的儿,你多吃点儿,长大点儿。”对于我的家人来说,除了每月能收到二十两银子,我就和死了没区别。天长日久,爹娘没了,丈夫娶了别人,女儿大了也不记得我,我的亲人只有我奶大的这个小人儿。小人儿大了,越来越聪明,五岁就会读书了。小人儿跟我说:“奶娘,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元箓,就是护身符的意思。宫里人都说我生下来的时候不足月,能活是因为奶娘的奶水好。”小人儿指着他写的两个我不认识的字,清脆地、一字一句地说。我高兴得嘴唇直发抖。人都说奶水其实是血水化的,虽然小人儿不是从我肚肠里生出来的,可他吃了我那么多奶水,我的血也该融到他身体里了吧。我搂住小人儿,悄声唤道:“我的儿、我的儿……”这是不敢大声说的话,因为我是奴婢,小人儿的亲娘是贵妃。小人儿真了不起,后来当了太子,二十岁时当了皇帝,我高兴得把眼睛都哭肿了。托他的福,我这个老不死的在宫里也有了几分超然的地位,受人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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