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诗昂,暹罗国危在旦夕,父王没法帮你庆祝生日了。”父王拍拍我的头,背上箭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那个背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影像。
傍晚,伴着如血的残阳,岚皋军攻入了暹罗都城。城中四处皆有声音在喊:“暹罗王死了!暹罗人投降吧!”
那一刻的记忆直到许多年以后仍是混乱的。当我失去了所有与生俱来的好东西,和其他活着的暹罗人一起,像门帘上的珠子一样被穿成长至望不见头尾的一串人链,缚住双手,赤着双脚,被岚皋国的士兵押解着一步一步从暹罗都城走向岚皋都城的时候,我的意识才逐渐恢复清晰。
“就是她!她就是暹罗王的女儿,诗昂公主。”一个男人像狗一样被栓着颈箍,跪在路边,指着我向身边穿着岚皋军服的军官大声地说。我眯着眼望去,迎着阳光视线有些模糊,可我还是认出那个男人,是我一个堂兄,说“投降至少还能活命”的那个。
我从一串人链中被单独带出来,推到那位岚皋军官跟前。有人抬头看我一眼,多数人仍旧低着头,不声不响地继续朝前走着。没有水和食物,也不能休息,包括我在内,多数人都已精疲力竭,自己的家人都不知流落何方,谁又有余力关心别人?一块黑布口袋把我从头到脚包裹进去。我感觉有人扛着我走路。头朝下的姿势让我很快昏了过去,也不知过去多久。
我是在疼痛中醒来的。左手疼得钻心,脸上疼得发痒。我伸手去挠痒处,却发现双手被绑在一处,刚要动就被按住。
“别动!忍着点。”说的是岚皋语,带着古怪的口音,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昏暗的月光下,我发现自己躺在稻草堆里,旁边有马槽,这应该是牲口棚了。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坐在我身边,额头和眼睛都被稻草样蓬乱的长发遮挡着。
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短头发的男人,只回头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借着月光查看左手,一、二、三、四,没有五,小手指没了,被斩断了。
“过两天就不疼了。为了保命,断一根手指还是划算的。”长头发的男人说。
断小指是对奴隶的惩罚。奴隶犯了错要挨打,可挨了打又需要时间恢复,就不能干活,打重了还有可能会残废,成为主人的负担,所以法律允许主人斩断奴隶的小指作为惩罚。在暹罗,没有小指就是身为奴隶的标志,而且是犯过错的奴隶。
“我不是奴隶,我也没犯过错。”我抗议。怕他听不懂,我也说岚皋语。贵族都要学习各种语言,我也会说昆仑语,虽然昆仑国已经没了。
“暹罗已经被灭国了,所有的暹罗人都成为岚皋国的奴隶,你也一样。”他说,“已经给你灌了麻药,也涂了伤药,应该不会太疼,和真正被罚断指的奴隶相比,你受的苦少多了。”
“我脸上为什么有血?”我脸上热辣辣地又麻又痒,抹了一把,沾了一手血渍。
“是刺字,像我脸上这样的。”长发男人撩起他的长发,露出额角,在月光下隐约认出是个“奴”字。“这是岚皋国的规矩,奴隶的标志。”
我还是有些懵懂。
短发男人凑过来,指指长发男人,插嘴道:“战败国的贵族女人下场会很惨。他是想救你,让你堂兄把你从人堆里找出来,然后假装成你原本就是奴隶,免得被别人弄去折磨死。”也是带着口音的岚皋语,嗓音清脆,虽然刻意压着,还能听出是女人的声音。原来这个短头发的不是男人,是女人。
“为什么特意救我?”我问。
“物伤其类呗。”短发女人耸耸肩说,“我,还有他,都是战败国的贵族。我叫阿鸾,是江陵国王的孙女。他叫阿古,是昆仑国王的弟弟。听说你是暹罗国王的女儿,你叫什么?”
“诗昂。”我说。
“以后不能再用原来的名字,就叫你阿诗吧。”阿鸾说。
“我堂兄呢?”我问。
“你就别操心别人了,先想想自己怎么活下去吧。”阿古说,“已经给你脸上刺了字,充作普通奴隶了。这里是岚皋国武将迦铎的地盘,我们都是他的奴隶。你就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暹罗灭国的时候总共俘虏了五十万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从暹罗到岚皋一路上死了将近一半,还剩二十几万人。就算岚皋人知道暹罗王有一个女儿,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俘虏里把你找出来,所以你只要老老实实的,肯定会安全。”
“岚皋人为什么非要把我找出来?”我问。
“不光找你,要把所有的暹罗贵族都找出来,然后杀死。”阿鸾说,“因为贵族的血缘不断,就难免会有复国的念头。要想长治久安,必须永绝后患。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阿古接着说:“这是岚皋人的惯例,灭江陵国和昆仑国的时候都是这样。奴隶和平民可以活命,但贵族,尤其是王族,必须杀尽。我和阿鸾都是死里逃生的。”
“我记得是一个岚皋军官让我堂兄把我从一群俘虏中间辨认出来的,那个军官就是你假扮的吧?”我问阿古。
“不是,”阿古说,“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奴隶不能穿军官的衣服。那个军官是迦铎,他要救你,我们才能帮你。”
52书库推荐浏览: 悬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