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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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忽然在那一瞬打开了一个窄窄的缝隙,让我透过那缝隙看到模糊而久远的一幕:我还是幼童的模样,脸上挂着泪珠,他笑着把姜糖喂进我嘴里,问道:“甜吗?好吃吗?别哭了,小蠢蛋。”我吮咂着糖块,眼泪还在掉落,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呜呜……不当蠢蛋……你是什么蛋……”他舔舔手掌,里面有姜糖残留的甜味,笑眯眯地说:“我是天生地养的,连个蛋也不如。”

  时光的缝隙猛然关闭,我对上他的笑脸——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笑脸。有多少过去都因为模糊而被我遗忘了呢?他这个人,总爱模糊掉自身的存在,却无时无刻不在保护我。去他的什么平戎将军,我一点儿都不想离开这儿,在他身边我觉得很安全。

  “阿运——”花妈妈在门口叫我。该走了。不能不走。他朝我摆摆手。我一跺脚冲出门去,差点儿又撞到花妈妈。

  一进郭府我就被带到堂屋。屋里摆好了香案、供品和牌位。一双中年男女稳坐堂上,威严而富贵,便是郭氏夫妇了。郭夫人用精致的手绢拭了拭无泪的眼角。我被人按着跪在香案前朝郭氏祖先的牌位磕头行礼。我听见郭夫人对郭将军小声说:“模样不错。”郭将军回了句:“像你。”郭夫人“呵呵呵”地笑了。

  这不是我想象中血亲相认的情景,当然我也没目睹过别人家相认是什么情景,也许是我的想象错了。

  拜过牌位和郭氏夫妇,我就算认祖归宗了。郭夫人问我的名字,我说叫“舒运”。郭夫人问:“是姓舒名运吗?”我想了一下,回答:“不,没有姓,就叫舒运。”郭夫人问:“是哪个舒,哪个运?”我说:“我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不知道是哪个舒,只知道运是运气的运。”郭将军有些不悦,道:“都十八岁了,竟然不识字!”我也有些不悦,顶撞道:“想让我识字当初就该把我扔在书院门口,妓/院里长大能学什么正经东西?”郭将军的脸沉了下来。郭夫人连忙笑着对我说:“贫家女子大多不识字。娘给你请个西席,学学就会了。”又转而对郭将军说:“你看她这脾气像不像你?简直一模一样。”郭将军的脸色略有缓和。郭夫人拉起我的手说:“这名字还行,你就继续用吧。不过运气的运字有些生硬,不像闺名,不如改成韵致的韵,加上淑女的淑字,读起来还是一样的。”

  就这样,我从“舒运”,变成“郭淑韵”。

  郭夫人是个美人,我一直不习惯叫她“娘亲”,只称呼她“郭夫人”,她纠正了几回,我不改,她便不再管了。她也不唤我“女儿”,只叫我“淑韵”。

  郭夫人找人来教我礼仪、诗书、弹唱、妆扮,还专门让两个婆婆验过我是不是处/女。我有些恍惚,不明白怎么离开了花香楼倒反而像个妓/女似的。

  我的生日也改了。郭夫人言之凿凿说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十八年前的哪一天生了我。我虽然心有怀疑但又觉得哪天过生日其实无所谓。

  在郭府生活了一年多,过完十九岁生日,用郭夫人的话说,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过春节的时候,郭夫人带我进宫拜见太后。进宫前,郭夫人嘱咐我许多遍:“不许说你是在妓/院里被老/鸨养大的,一定要说你是在尼姑庵里被尼姑们养大的。”

  我穿着厚重的华服,顶着复杂的头饰,化着时兴的妆容,顺从地答应着,心中却在嘀咕:“尼姑庵到底哪里比妓/院好了?那些吃斋念佛的出家人在起火的时候只顾自己逃命,没有一个想到要救救襁褓里的孤儿。慈济庵烧毁了,个个有地方安置,偏没地方安置我。既然让妓院的人救了,就索性留在妓院里吧。没人关心我能不能平安长大,长大后会不会被迫卖身。”

  太后年纪很大了,一张老脸皱巴得就像被热水洗坏的绸布。老太后把我的手搁在她斑纹密布的老手上,眯着眼仔细抚摸,又凑近来看我的脸,满意地对郭夫人说:“你这女儿模样比你还好啊。尼姑们都有善心,没让她吃苦啊。你看这小手又白又软,这小脸又圆又嫩。”

  郭夫人用眼神示意我保持微笑,我乖乖地顺从,心中还在嘀咕:“有善心的不是尼姑,是妓/女和盗贼。”

  然后,我被带到外间等着,有宫女拿点心给我吃,郭夫人还在里间同老太后说话。

  虽然郭夫人说我“脱胎换骨”了,可我喜欢听壁脚的毛病一直没改。从宫里回来,我心有不安,夜里悄悄躲到郭氏夫妇卧房外偷听。郭府的下人们都被郭夫人支远了,夫妇二人的音量都没刻意压低,足以让我听个清楚。

  “太后对那丫头满意吗?”郭将军问。

  “很满意,已经应允婚事了,等天暖些就让陛下降旨。太后让咱们提前准备,接到圣旨就尽快成婚。”郭夫人说。

  “之前太后有意让娘家跟咱们郭府联姻,可惜四个男孩没一个年纪合适的。要不是你想起那个丫头,哪能得着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这下咱郭家也是皇亲国戚了。”郭将军的声音里混合着笑。

  “这样不是更好?贤郡王虽是皇长子,生母只是个奴婢,远比不上二殿下和三殿下。若不是娶了太后的侄孙女当正妃,哪有实力争那个位子。太后此番安排,也是要借你的力量保贤郡王顺利接班。毕竟拥立大事,没有武将撑腰是不行的。”郭夫人的声音里混合着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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