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纂大人说的是。下官毕竟年轻,还熬得住,理应多承担些。请修纂大人放心歇息,下官手快,必不会误了工。”我说。
毛修纂去里间躺着,不一会儿就响起呼噜声。我搓搓手,继续誊抄实录。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周遭不再寂静,除了毛修纂的呼噜声,远远的从馆外传来嘈杂的声响。我凝笔细听,嘈杂声中混有呼喊声、马蹄声、硬物相击之声,许多人在跑动的脚步声……这里是京城,最讲求秩序的地方。这般嘈杂的声响即使发生在日间也有些不同寻常,在深夜便更加诡异蹊跷了。
我有些不安,起身进入里间。
“修纂大人,修纂大人——”我唤醒毛修纂。
“曲编修……天已经亮了?”毛修纂尚未全然清醒,含糊道。
“修纂大人,可听见馆外的声响?”
毛修纂原本半闭着眼,片刻之后竟像被冷水激了一样,跳起来冲到窗前,将耳朵贴在窗上静听,眉头越拧越紧,凝重之态溢于言表。
我按捺不住,欲开窗探看。
“万万不可开窗!”毛修纂一把拦住我,“快把烛火都熄了!快!”
毛修纂一边指挥我一边把离他近的几个烛台抢先吹熄了。前辈的慌乱立时传递给我,我虽不明所以,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发软。我把馆中其余的烛台都熄灭了,忽然想到外面廊上还挂了四盏照明的灯笼,正欲开门出去,毛修纂出声阻拦道:“不可开门!不要出去!”我在熄了灯的馆内,借着透进来的一点儿月光看见毛修纂正蜷缩在桌子底下。
“快进里间去,躲在榻下,藏在布帘后,别出声音。”毛修纂对我说。
我靠近些,蹲在一把椅子后面,问道:“外面究竟出什么事了?修纂大人为何这般惊惧?”
馆外的嘈杂声未停,似乎更乱了些。我听见“咯嗒咯嗒”的声音,是毛修纂的上下牙齿在打战。反常来得太突然,疲惫与困倦让我恍惚,我怀疑自己身处梦境之中,一时不明所以。
“修纂大人,修纂大人——”我轻声唤道,“下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明、明王……殿下”毛修纂的声音抖得像狂风中摇摆的纸灯笼,端的让人忧心。“外面分明是刀兵之声,还有战马嘶鸣……我听见有人喊‘明王’,尽是江北口音。”
“江北?明王属地?难不成,明王造/反了?”我脱口而出。
“嘘!”毛修纂急的直摆手,示意我噤声,“史馆不起眼,应该不会闯到这里来。此处怕比家中更安全呢。此刻恐怕整个京城都乱了。你我能躲多久便躲多久。外面肯定血流成河了。”
“明王竟然造/反了。”我念叨。
“明王果真造/反了。”毛修纂嘟囔。
“果真?”我诧异,一个史馆修纂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是曲掌纂大人,有一回……对监修大人说,陛下对明王殿下严苛寡恩,可江北军却日渐壮大,不裁撤不放心,裁撤了江北无人能守。前朝就有过类似的局面,后来激出政/变,耀王造/反弄得不可收拾,没过二十年就改/朝换/代了。曲掌纂大人说,恐怕明王变成第二个耀王。监修大人长叹一声说,天下风云变幻,史家只管如实记录,评说自有后人。这些话被我无意中听见了,所以……”毛修纂说。
造/反、政/变,这些在史书中都很常见,读的多了,不觉怎样。一场大变之后,史书中载录,动辄成千上万人被杀。虽然可怖,到底只是数字。可亲身经历却大不一样,毕竟一人只得一条命,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是人都会怕。外面一直乱着,天亮后还加入了女人的哭声与尖叫,凄厉悲惨,不堪入耳。
我和毛修纂不敢动弹,一个蜷在桌下,一个缩在榻下,躲了一天两夜。到第三日上午,有人撞开了史馆大门,把毛修纂从桌下揪出来。
“此处就你一人吗?”有人问毛修纂。
“是、是。”毛修纂回答,听得出他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家在何处?”同一个声音在问。
“毛……习坎。史……史馆修纂。住在……京城东、东菓街。”毛修纂结结巴巴地答。
“毛什么?”一个明显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追问道。
“毛习坎。”毛修纂回答。
“呸!这名字犯了我们明王殿下的讳!是大不敬!”不耐烦的声音更不耐烦了。
“不不不,小人名字是坎坷的坎,并非侃直的侃。”毛修纂急得都带哭音了。
“什么这个坎那个坎,至圣朝的狗腿子连说这个字也不配!”不耐烦的声音在吼叫。
“唰啦——噗咚——”我听见刀剑出鞘之声,然后是闷响,就像一个沉重的麻包被丢在地上。
“哎,你怎么把他给杀了?”最初询问的那个声音。
“哼,看不顺眼就杀了。怎样?”不耐烦的那个声音。
“殿下说了,只杀二品以上的官,一个小小修纂,抓起来算了。”询问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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