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姐虽生母卑微,却是小辈中最有见识的才女,且平时最不喜被人看低,十二妹话音刚落,便接了上去:“十二妹之见尚浅。泾州虽富,却是靠开矿与贸易,并不产粮食。军队百姓的口粮大都是拿钱买来的。若是遇上战乱饥荒,买不到粮食,铜钱可不能直接吃。素州土地肥沃,收获季节泾州粮商多会从素州采购。泾州得素州为后援,才真是高枕无忧。若非如此,泾州岂会下重礼与素州结盟?”
九姐向来沉稳,听完十姐言语才道:“域州紧邻北疆,韦氏常年与夷人交战,州中男女老幼为抵挡夷人侵扰,个个能上马开弓,可谓全民皆兵,虽人口不多,战力却极强。如遇战事,域州军对恒朝其它州军,以一挡十不在话下。泾州虽可以财力蓄兵,却无得力战将,似一盘散沙;再者,兵士以银钱聚之,是为乌合之众,一击即溃。梁家不可高估泾州,更不可低估域州。”
妾身不敢失礼抢先,等姐姐们说完,方才开口:“域州虽强,毕竟人少,自保尚可,无力南征。勉州是十四州中唯一与王族同姓的。开国分封十四州时,尹姓州主原本有六位,数代之后,仅剩勉州一隅,可知其不庸。尹氏与皇族本为一家,在天下人心中已是地位超然。勉州地广,甚于灵、坝二州之和;勉州人口,多于素、泾二州相加。勉州物产丰富,向来自给自足。尹濂乃少年英才,人尽皆知。闻达之士多有在勉州安身者。想来尹氏既有得天下之心又有得天下之力,不可小觑。”
姐妹们各有千秋,不知何故,素公与诸位叔伯却选中妾身出嫁季堃之子季骊。
嘉和十八年夏末,妾身顶着红布盖头,坐着送嫁马车,一路摇晃向泾州而去。
骊君是贵公子,年轻英俊,稚气尚存,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花钱享受的本事天下第一,且年少轻狂,喜将大逆狂悖之言挂在嘴边,除此之外,倒是个难得的好夫君,对妾身千依百顺,从不说重话。妾身初嫁,与骊君正是少年夫妻,如胶似漆,过了几年美满日子。骊君带妾身遍览泾州名胜。妾身为季家诞育二子一女。
因有梁氏相助,季氏崛起之势更盛:嘉和二十年,季梁联军占领椒州;嘉和二十一年,占领坝州;嘉和二十二年,占领灵州;嘉和二十五年,占领浙州。加上素州与泾州,季氏已据六州之地,风头无两。妾身因此在季家被视为福符。
域州韦氏也不甘落后,分别在嘉和十九年、二十三年和二十六年,拿下了卓州、宛州与澎州,拥四州之地,牢牢把控住北方。
勉州尹氏似乎不紧不慢,只在嘉和二十一年以议和的方式,兵不血刃地将汴州收入囊中。
至嘉和二十六年春,除了季、韦、尹三姓,十四州中唯有鹤州严烁、汀州郑桢尚存。
鹤州北临澎州,南接灵州。被夹在当中的严氏却既不投降季氏,也不屈于韦氏。鹤州之主严烁是恒朝名将之子,百战百胜。骊君错在不该小看了严烁。初秋时节,骊君携妾身至坝州,与灵州前线尚隔一州之地。骊君说,与严氏之战,入冬前即可获胜,能赶上看鹤州初雪。谁也没料到,灵州前线原是佯攻,严烁领一万军,绕过灵州,千里奔袭坝州,直奔骊君而来。骊君身边只有几千护卫,且无准备。混乱之中,骊君将战马舍给妾身逃命,自己留下断后。
骊君战死时,年二十五岁。此后,季氏四分五裂。严氏以一战而得二州。
妾身未能逃脱,被追兵逮住,带到严烁面前。
那是嘉和二十六年深秋,烁君四十五岁,妾身二十二岁——比烁君的长女还小两岁。
妾身新寡,只知流泪,因骊君之死,心中对烁君多有怨恨。
烁君威严,面目沧桑,不善辞令,只吩咐左右厚待妾身。
妾身住在最大、最暖的院落里,桌上从早到晚摆满南方的新鲜水果与各式点心。
天欲转冷,有人提前送来白狐斗篷,软如绸缎,白无一根杂毛。
那一日,烁君拿白狐斗篷裹住妾身,同乘一骑至山脚。大雪如絮,烁君始终不言不语,背着妾身登至山顶。天地苍茫,如烟如雾,入眼皆白,正是鹤州初雪。忆及骊君,妾身心中酸涩难当;看向烁君,见其须发、眉毛尽被白雪所覆,因雪中出汗发热,身上冒出丝丝白气,仍是默默无语,只望住妾身。一时间,心潮澎湃,泪似泉涌。
第二年春天,妾身成为烁君续弦夫人。烁君虽不年轻,但细心体贴,妾身渐忘悲伤。
乱世之中,太平光景是不常有的。
六年后,烁君败于汀州郑氏,被俘后被杀。郑桢将妾身赐予其同父同母的幼弟郑桦。
桦君是个病弱的读书人,不喜争斗,每日只知品茶赋诗。妾身因家境尚可,幼时曾读书习字,亦粗通诗文,能与桦君相谈一二。四海纷乱,恒朝多年来尚武不尚文,郑桢一直以其幼弟文弱不成材为憾,桦君亦以其兄及天下人不赏其才而恼,两兄弟相亲而不相近。妾身相伴,慰其寂寥,桦君感其兄美意,竟使两兄弟日益和睦。郑桢认为妾身有功,令以“夫人”之尊相敬。妾身在汀州七载,与桦君生有一女。
嘉和四十年盛夏,韦祺带兵攻下汀州,将郑氏房屋田地据为己有,郑氏家眷财宝统统运回域州。
韦祺对妾身说,北方人丁不旺,妇人没有守节的规矩,须改嫁新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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