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回答:“桦君未死,岂能改嫁?”
韦祺全然一副无赖模样:“若是必须夫死才嫁,一刀杀了郑桦也是容易,还有他那些个儿子女儿,留着多余。”
这是不许说不的意思,妾身懂得。
祺君骑射俱佳,孔武有力,身上战伤累累,但是最厌读书,常写别字,需动笔时,都是文书代劳,有时也让妾身执笔。祺君脾气暴躁,有夫人得罪了他,就会被他撵走或是送人。不过,祺君出手大方,对夫人和属下从不吝啬银钱。他阴晴不定,有时高兴会赞妾身“一笔好字,秀丽谦和,女军师一样”,有时烦闷会骂妾身“装腔作势,狼心狗肺,还想着郑桦”。随他高不高兴,妾身从不理他。等他夸完了骂累了,自觉没趣,就会歇了。偶有他气急的时候,作势要打,鞭子还没落下来,妾身忙低头垂泪,他便顿时泄了气,之后更送来首饰安抚。祺君人虽粗鲁,待妾身也不是不好的。
祺君夫人很多,又喜四处征战,妾身并不能常见到他。
嘉和四十三年,勉州尹氏西进,拿下季氏之地,素州和梁氏归入尹濂麾下。至此,尹氏与韦氏,一南一北对峙。祺君几次企图南下,均以失败告终,没占到便宜反吃了亏。
春暖花开之时,尹濂派使者与祺君议和。使者对祺君要求的种种条件大都同意,同时提出“应梁氏素公所求,接梁夫人南归”。此项不允,余者毋商。
这是不许说不的意思,祺君懂得。
嘉和四十四年初夏,妾身辞别祺君南下,抵达素州,重见家人之际,已是夏末,正是二十六年前,妾身出嫁之时。素公尚在,已是八十老翁。
家中盘桓数日,妾身得濂君召见,前往勉州。
濂君见到臣妾,笑曰:“听闻夫人早年谬赞在下少年英才,曾言尹氏既有得天下之心又有得天下之力。今日虽为初见,在下与夫人可称得上神交已久。”
一句话,引得妾身追忆旧事,说起连年战争,以致半生飘零。
濂君叹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妾身在闺中时,小名正是唤作“萍儿”,此时被一个“萍”字,触动心房,登时泪如雨下。
濂君温文尔雅,文武双全,待妾身如知己。妾身居勉州十一载,陪伴濂君,至其病逝。
濂君丧期过后,韦氏来人,说祺君已殁,留有遗言,令梁夫人死后与其合葬域州,故特来接妾身北往。韦氏后人愿为妾身养老送终。
妾身既非濂君原配,又未诞育尹姓儿女。此番情境,若不随来人北往,将在勉州失去立足之地。
然,妾身不愿北往。
妾身被尊为“夫人”,却有过五位丈夫,可笑可叹,竟不知自己到底该算作是谁的夫人?五位夫君,都是妾身的命。每一次离别,都似死过一回。他们虽然各有不同——有人温柔,有人鲁莽,有人英俊,有人粗犷,但都对妾身有恩有情。
妾身出嫁时年方十四。濂君离世时,妾身已五十一岁。
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
妾身之天命似乎就是不停地从一个男人身边辗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半生流转,心沧桑,人苍老,再经不起颠沛。
妾身将长发剪下,请韦氏使者带回域州,以慰祺君遗愿。
虽然素心殿里衣食皆陋,妾身却住得很安心,因为不用再担心失去,不用再害怕离别了。
蔺贵妃的故事
我是蔺晓月。
我小时候最是调皮。母亲常说,不看晓月那张脸,活脱脱就是个小子。因为我调皮,家里的兄弟姐妹都躲着我,不爱跟我玩。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愿意陪我玩,就是秋河表哥。
姨母比母亲年长三岁,嫁了工部侍郎樊大人家的二公子,生了表哥樊秋河。樊二公子婚后即放了外任,姨母一家原本住在峦州,等回到京城的时候,秋河已经八岁了。我比他小一点儿,是六岁半。
姨母一回京就来看母亲,带了大包小包的峦州特产。我打了个照面就跑去花园里玩了,反正我平素从不消停,母亲也不大管我,只顾招呼姨母。
我在花园里抓了几只蜻蜓,拿丝线系住,栓在一起,像放风筝一样放飞出去,可有两只蜻蜓被系住后就不会飞了。我猛吹那两只小东西,希望能把它们吹精神些,吹了半天,累得直喘,发现它们仍然不动,竟是要死了。我来了气,越发使劲地吹,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先生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是为不智。”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穿宝蓝色丝绸小褂的男孩背着手站在我身后,也不知看我吹了多久。他似乎怕我没听清楚,居然还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虽然不是十分明白,却也知道他是教训我的意思。这家伙,明明还是童声,偏要压低嗓子,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表情严肃得小大人似的,好像下一秒就会伸出右手捋捋胡须。
我是家里出了名的混不吝,没事都要捉狗撵鸡,难得今日遇见一个找茬的主儿,若是不给这个装模作样的“小老夫子”一点儿颜色看看,我就不是蔺晓月。
“哪个先生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是家塾里的贾先生说的。”
“假先生的话岂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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