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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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那只手,我鼻子酸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我憎恶他!我不止一次因为是他的女人而讨厌自己!可是,这个无情自私的男人,竟能不顾危险爬上屋顶!他每天都在算计——算计天、算计地、算计兄弟、算计朝臣、算计女人……一个铜板的亏也不肯吃。这该是他一生中少有的一次破例。

  我忽然很感激,感激他让我知道,十一年的夫妻,他对我终究有份情意。

  如果他不是君王,或许可以做个好人。

  我在他面前,第一次,由衷地笑了,然后从怀里掏出“镇国”,放在那只伸来的手上,在他惊讶的眼神里,跳下了屋檐。

  我的身体摔在素心殿的院子里。气绝后,尸身被抬走。他下令放入皇陵。

  素心殿的符咒和怨念魇住了我,致使魂与魄相离,滞留在这里。

  后来,他把“镇国”背面的“富贵”二字磨掉,换成了“昭阳”。

  有人说他念旧,不忘故人。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我的名字,是董昭阳。

  宝华夫人的故事

  其实,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不必被肉身所累。活着时,出不了口的话,只有死了,才能说。

  我的故事,始于权臣赖竞弑主篡位。

  赖竞做官四十年,主政二十载,大权在握。熬到六十岁,离至尊之位仅一步之遥,因是快要入土的年纪,最容易孤注一掷。赖竞英明一世,却没保住晚节,到底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可惜,治世能臣并非乱世枭雄。皇帝一死,无数人按捺不住,怀着和赖竞一样的心思,跳出来。杀赖竞,名正言顺,比杀皇帝容易得多,既然赖竞已经把最难办的事儿都办了,容易的事儿自然有人抢着办。寡不敌众,赖竞本事再大,也禁不住多方讨伐,在龙椅上只坐了两年就被杀了。赖氏随即被抄家灭门,赶尽杀绝。此后,天下无主,兵戈四起。

  赖竞死后的第三年,咏州忽然出现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于各处烽烟之中屡战屡胜,狂风暴雨一般,很快就名动天下。世人好奇打探许久,终于得知,这些人都是梧桐山庄的弟子。梧桐山庄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术门派,因为行事低调,从来都很神秘。据说,梧桐弟子个个武艺超群,能以一敌百。这些人的头领就是梧桐山庄的大弟子慕容勖。“梧桐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旋即吸引到各路随众加入其中,听其调遣,共谋大业。

  “梧桐军”平定四方,安抚百姓,许多因战争而遭难的百姓,被“梧桐军”安置在各处,为军队种粮或是裁衣。那时的我,原本同许多乱世流民一样,无家可归,终日蓬头垢面,有活干的时候就出力气,没活干的时候就靠乞讨度日。因为我是女子,不能参军打仗,更是百无一用。当我流浪的州县被“梧桐军”收为辖下,把我安置为军士洗衣纳鞋,换取食宿,不再挨饿受冻时,我觉得“梧桐军”就是天兵天将。

  男女授受不亲,给“梧桐军”干活的娘子们,全是无家可归的女人,有老有少,随军而行,但都不许住在营中,要在营外相隔五百米处另扎营帐,由慕容将军夫人派手下的巾帼兵守护。

  后来的事儿,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那一回,“梧桐军”打下了绥县,大胜之下,收获了不少金银。将军下令,饮宴休整。将军夫人也备了餐食,招呼这些娘子们去了她的营帐,只有我留下没去。因为我是哑巴,在庆功宴上出现,是不讨喜的。营中不时传来欢呼声,热闹到很晚还没散,我困得盹着了。半睡半醒间,忽然有人拽我的衣衫。我惊得醒过来,发现蜡烛不知何时已灭,一个男人冒着酒气,正压在我身上欲行不轨之事。我想喊,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拼了命地挣扎,手腕被扭到身后,竟没了知觉。黑暗中,有几声唰唰的脆响,我感到冷,一定是衣衫被撕破了。不远处的大营,饮宴正欢,没人会注意到五百米外这个黑暗的帐房。那人将我的口塞住,连咬舌自尽也不能。万念俱灰时,帐外忽地响起一声惊雷般的厉喝:“什么人!”那人登时定住,竟吓惨了一般,滚到地上,一通手忙脚乱,冲出帐房。我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一个喊着“将军饶命”的声音由近而远。我慌慌张张想穿好衣服,右手却不听使唤。有人持着灯火掀帐帘而入,我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高大男人站在面前,神情肃穆而慈悲,犹如罗汉现真身。免我于飘零,救我于危难,如是初见,我心中奉将军为神明,至今未变。

  待我六神归位,已被将军带到了主帐中。我的右手腕断了,是将军亲自给我接上,涂了药油,不知怎地,我竟不知疼。将军问我为什么一个人留在大帐里,我指着自己的嘴巴,摇摇头。

  将军下令责打那人四十军杖。那人既是军中将领,也是与夫人亲厚的师弟。因为这个,夫人跑来找将军求情。夫人名叫徐暖芳,既是慕容将军的妻子,也是师妹,当年一同在梧桐山庄学艺,后来成为“梧桐军”的巾帼将领。夫人声音洪亮,身量很高,目光炯炯,眼里精光四射,许多男人都不敢与夫人对视。夫人请将军看在同门面上,且是因酒失态,网开一面,对那人处罚轻些。将军却坚持严惩。夫人被驳了面子,自然不悦,又不能怪罪丈夫,只将账记在了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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