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手受伤,不能干活,将军把我留在身边,诸多关照。将军问我的名字,我只是摇头。将军说,哑子也该有名字,不语为默,于是给我取名“阿默”。
我的名字是秘密,死也不能说。
因为,我是祸乱魁首赖竞的孙女。我的父亲是庶出,我又是婢子生的哑巴女儿,很少有人认识我,赖氏族谱上也没有我的名字,赖家覆灭时,唯独我侥幸逃了出来。我知道世人有多恨赖家,所以万万不敢吐露身份,却还是没瞒过夫人。
夫人说,赖竞祸国殃民,赖氏子孙人人得而诛之。
我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吓得浑身抖如筛栗,载倒在地上。
将军看到我的样子,居然笑了,伸手把我扶起来,按在他的大椅子上。
将军说:“暖芳,冤有头债有主,江湖人最重道义,我们虽尚武但不滥杀无辜。阿默是女子,年纪又小。赖竞造孽,与她何干?她已经家破人亡,受了不少的罪。既然逃出来,就不要再追究了。”
夫人不同意。
将军说:“师妹,你爹娘都是青松派的传人,与梧桐山庄结过仇。当年你家门遭难飘零江湖,上梧桐山带艺投师,师父开始也不同意你留下,是我带着一众师兄弟跪求师父摒弃门派偏见,这才收了你。既然当年师父同意留下你,为什么今日你不同意留下阿默?”
听将军叫师妹,夫人面色稍霁:“江湖纷争怎可与时势大局相提并论?师兄若还是梧桐山庄的大弟子,处江湖之远,愿意留谁就留谁。可如今情势不同,师兄是统领几十万兵马的大将军。”
“师父令你我带师兄弟们下山时,歃血立誓是怎么说的?平乱世、除枭雄、救百姓、行义举。阿默不是百姓?杀弱女子是义举吗?”
“师兄,你真糊涂。阿默岂是普通百姓?她姓赖,是罪臣之女。不杀此女,若被扣上赖氏余孽的污名可就洗脱不清了?天下因赖竞而大乱,万千将士丧命,无数百姓流离,枉死者不计其数。谁敢袒护此女,天下人的怨气就会加到谁身上。”
“师妹,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师兄,不要执迷不悟!谁将一女轻天下?杀一个女人和创立丰功伟业之间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不是我执迷不悟,是师妹变了。不管你说什么,我慕容勖永远不做亏心的事!”
将军掷地有声,夫人拂袖而去。
将军的不忍,是救命的稻草,我必须死死攀住,虽然,我心里觉得夫人的话或许有些道理。
这件事上,夫人和将军谁也不肯让步。原本恩爱的夫妻二人,竟从此生出嫌隙。都说是因为我让将军与夫人不睦,我却觉着,将军与夫人的矛盾归根结底,并不在我身上,可到底是什么,我又说不出来。
都说我是将军的新宠,其实,我与将军本无越礼之事。将军心里只有夫人。将军常说,阿默低头的样子,跟师妹从前一模一样。暖芳刚到梧桐山庄的时候,也整天不说话。
那日是夫人生辰,夫人却闹别扭,把将军送的贺礼砸个稀烂,也不见将军的面。将军一个人在大帐里灌酒,谁也不让在跟前,过了亥时,帐里的灯还没熄。别看将军平日里和气,到底是个血性的武士,当真发怒谁都招架不住。我跪在夫人帐外,求夫人去看看将军。夫人让侍女端出水盆,泼了我个透心凉。我也是没法子,壮着胆子进了帐子,想劝劝将军。进去一看,将军已经醉了,半睡半醒,喊着夫人的名字。我对天发誓,绝不是有意要勾引将军,是将军酒醉把我当成了夫人。我是哑子,不能讲话,力气又小,再说……再说,我也不是不情愿的。我爷爷,我爹爹,都有姨娘,将军这样的英雄若说有几个小妾也是寻常事。
翌日,将军酒醒,见生米已成熟饭,就给了我侍妾的名分。这让夫人怒气更盛,千方百计要杀我。将军当然挺身相护,可看在旁人眼中,难免议论纷纷。有人体谅将军,有人支持夫人,“梧桐军”中第一次起了波澜。将军不悦,竟白纸黑字下了“将军令”:晋夫人为芳华夫人,我为宝华夫人,名分上平起平坐,不许有人再议论此事。
将军私下里说,给我和夫人一样的名分是为了保护我,免得夫人杀我,但夫人永远是将军唯一的正房夫人,绝不可对夫人不敬。我连连点头,牢牢记住。
夫人自觉受辱,找到机会,揪我的头发,打我的脸,说:“你也配当夫人!”
我仰起脸,闭上眼睛,咬紧牙齿,任夫人的巴掌挥在脸颊上。我觉不出疼,只是头晕。受点儿委屈我不怕,只要能活着,况且,受委屈的是夫人,不是我。被夫人多打几下也无碍,只要夫人能与将军和好。
也不知挨了几下,我脚下踉跄,背后却倚到一个人,睁开眼,夫人不知何时停了手,我正被将军揽在怀里。
夫人看将军,眼神利得似万箭齐发,眼中有火在烧。
将军看夫人,眼神痛怒悲怜交织,如水变幻。
夫人也看出这眼中的情绪,却解错了意,以为将军是心痛我、怜惜我。
我想不明白,夫人和将军青梅竹马,明明是最贴心的人,怎么总是误解将军的意思?而将军英雄盖世,竟不会表白心迹。连我都看出来,将军的痛、怒、悲、怜,全是对着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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