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儿虽然已经十四岁,可读的书却不多。赵太后怕他书读多了不听话,只许他看些诗词曲赋,佛经琴谱。他不爱写诗、念经、下棋、弹琴,只喜欢画画。赵太后巴不得他玩物丧志,于是给他无数名家的仿本临摹。午儿的山水花鸟画得极好,没想到,人像画得更好。
他竟画了一幅我的半身像。画中人神态悲苦,泫然欲泣,手里攥着一封信。旁边题着秦观的《南乡子》:
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我推开庚祉宫的门,午儿站在门外看着我,说:“琴姐姐,你是无情的女子。”
“胡说!天下只有无情的男子,没有无情的女子。”
午儿说:“琴姐姐对唐中郎有情,对我无情。”
我顾不得脸上有些烫,说:“女子一生只属一人,总不能像男子一样朝三暮四。”
他有些着急地说:“我才不会朝三暮四!若能平安活着,我只愿和琴姐姐一人朝夕相伴。”
我瞪他一眼,说:“这是什么昏话?你肯定能平安活着。”
午儿没有说话,只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以为,他毕竟还是孩童心性,又爱胡说,又爱胡想。
之后,我每天都和午儿同吃同寝,形影不离,怎能想到和他的分离来得如此突然,就像我和唐哥哥被陡然扯断的姻缘线一样。老天爷从来不让我有丝毫的准备。
深冬的一个夜里,午儿突然叫醒我说胸闷难受。我还当是烧了火盆取暖的缘故,就把窗子打开让他透气,没想到他闷得更厉害。我急忙喊人。寒冷冬夜,婢女们都贪暖偷懒去了,没人守在乾福宫里。我找了半天,才逮到个人,催她去请太医。
我给午儿拍背顺气,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话。原来,他从小就有气喘的毛病,赵太后给他一种药,吃了以后病就很少发了,可一旦发作却比以前厉害得多。他渐渐说不出话来,涕泪横流,脸色白得吓人。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能平安活着,和琴姐姐在一起,就算一辈子当个傀儡皇帝也不要紧。”
可怜的午儿!
太后和太医都姗姗来迟,已经来不及救他了。
赵太后硬说是我开窗放了寒气进来才让皇帝发病的,不由分说让人把我锁在素心殿里。
我隔着素心殿的门窗,听到报丧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当当当……”,一共响了十九声——景朝的规矩,只有皇帝死了才敲十九下。
我哭了,想起午儿说我无情。
我要是无情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玫顺常的故事
他无名,据说姓罗,是最好的赏金猎人。这种人,也被叫作刺客。江湖上,都叫他“罗刹”。虽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只要肯出钱,就能找到他。
我把所有的钱都摆在“罗刹”面前,请他给我父母报仇!
听说我要雇他去杀皇帝,“罗刹”倒不惊讶,只盯着我看了半晌,说:“这些钱不够。”
我说:“钱不够,我可以到青楼去,卖身换钱给你。”
他又看了我半晌,眼神锋利得好像一把尖刀直戳向我,我没处躲避,硬着头皮不肯低头,心里一万个害怕——他要是把我赶出去,我这辈子都报仇无望了。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你既然肯卖身,怎么不卖到皇宫里去?要是上得了龙床还怕杀不了皇帝吗?”
我那时毕竟年少,听他这么说,脸上发烫,心里发虚。我迎着他的目光,挤出几滴眼泪,“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在床上,也未必杀得了一个男人。”我顿了顿,说:“除非……除非你肯收我当徒弟,把杀人的本事教给我。”我注意看他的脸色,他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收徒弟,尤其不收女徒弟。”他的眼神没有温度,声音也没有起伏。
“为什么?”我追问他,却不指望他会回答。
可他竟回答了:“因为刺客必须无情,女人最是心软多情,学会杀人的本事也成不了一流的刺客。”
“你说的不对。”我听出他话里尚有一丝余地。“刺客需要的不是无情,而是隐忍。我遭灭门之祸,虽死里逃生却无立足之地,余生只为报仇而活。我不得不隐,不能不忍,又有谁比我更适合杀人?”
他默了一阵才说:“我可以教你杀人的本事,但是我不收徒弟。你若要留下,只能以另一种身份。”
“何种身份?”我问他,心想只要能留下当牛做马又何妨。
“做我的女人。”他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激起我心海的波浪。
“是让我嫁给你?”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刺客是没有妻子儿女的,以免被人要挟,但我依然是男人,可以有女人。不过,要是有一天你落在仇人手里,我是不会去救你的。”他的话冷得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我懂了。我愿意。”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从今往后,身体就是我报仇的工具。
第一次他并不温柔,我也不该指望他像那些做丈夫的男人一样心疼女人。失去童贞的疼痛让我觉得委屈。看我掉了眼泪,他说:“这点疼都忍不了,还想当刺客?”我怕被他赶走,不敢再哭,咬牙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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