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抱怨:“又不得幸,费什么劲打扮?”
“打扮好了才有机会得幸。”碧玺的话我从来都反驳不了,她是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的老人儿了,服侍过孝贤皇后,见过的世面比我这个小县尉的女儿喝过的水还多。
碧玺让我别着急,只要听她话,就一定能得幸。
别着急?能不急吗?宫里女人太多,我进宫都三年了也没得幸,要等到猴年马月啊?我娘亲说,男人都是贪新鲜爱年少,就像采花要采含苞的,摘果要摘刚熟的。
碧玺说,含苞的花稚气,刚熟的果酸涩,新要新得奇,鲜要鲜得艳。
每天晚上,碧玺都用牛奶给我敷面。对我这种刚进宫的小主子来说,牛奶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我穷得腰包上挂铃铛——一碰叮当响,不碰响叮当;是碧玺掏钱打点了膳局的人,才变得出牛奶来。碧玺说,她在宫里久了,各种门路早就熟了。
碧玺花在我身上的钱不少,对我好得像第二个娘亲。我说:“碧玺,你年纪大,资历老,又有钱,就算孝贤皇后不在了,也不该差你来服侍我这没出息的小女孩。”
碧玺说因为我和她同乡,都是显州人。
我说,显州来的可不止我一个。
碧玺说因为我也姓宗,长得像她年轻时候,当我是她的女儿。
我问碧玺,若真有出头的一天,该怎么报答她的恩情?
碧玺说,婢女没有后代,死了就埋在无名荒冢里,被野草掩盖。不过,二品以上的嫔妃可以有婢女陪葬。她希望死后能进皇陵陪葬,享受皇家供奉。
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当上娘娘,起码是二品的,帮碧玺实现这个愿望。不是我对自己的容貌多有信心,是我对碧玺的能耐毫不怀疑。碧玺说的话,没有一回不准的。她说我能得幸,我就真的得幸了。
我进宫的第四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侍寝的机会。在龙兴宫的烛光里,我半褪衣衫,露出胸口的“胎记”,天子一下坐直了半倚的身子,眼里闪出灼光。
天子问我何姓?
我答:“姓宗,开宗明义的宗。”
天子问我何名?
我答:“名若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
天子问为何取“葭”字为名?
我答:“‘葭’是江边常见的禾草,亭亭玉立,摇曳多姿。江边人家为女儿取名常用此字。”
天子说,听我口音,应是显州人。
我答:“确是显州人,家就在显江边。”
天子问我的生辰年月。
我答:“妾生在三月初五,已满十八了。”
天子问我胸口的“胎记”。
我答:“妾自娘胎带来此记,妾娘亲曾忧此记有损女子无瑕玉体,无奈遍试诸法皆不得除。”
几问几答,我面上懵懂,心中暗叹碧玺厉害,将天子之问尽皆猜中,同我对过数遍,答案早烂熟于心。
夜深入鸳帐,天子尽柔情,缱绻至天明。睡意朦胧中我听见天子说:“若葭……汀儿,是你终于回来了吗?”
“汀儿就是宁妃宗汀葭吧?碧玺,我这才明白你让我改名的好处,还有那个‘胎记’,天子一看到,眼神就变了。”我一回寝宫就迫不及待地跟碧玺详述了一番。
碧玺听完笑而不语,似乎对我初次侍寝的表现颇为满意。
我本叫宗若霞。碧玺说,“霞”字俗气,不如“葭”字秀雅,非要我改名。我说,进宫时候在花名册上记的就是“若霞”,如今还怎么改?碧玺说,就说是记名的人听错了,反正“霞”“葭”二字读音相似,我的显州口音说出来更分不清楚。
我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胎记”,那是碧玺用炭火把铁块烧红,在我胸口上烙出来的烫伤,疼得我涕泪横流,鬼哭狼嚎。碧玺说,为了当上娘娘,必须忍住。伤养好了,留下个唇形的红疤,看着像块胎记。
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让天子一见到我就想起宗汀葭。天子和宗汀葭的事,是我在沐浴的时候听碧玺讲的。
每次沐浴,碧玺都拿新鲜的花瓣贴满我的脖子和胸脯,说这样可以让皮肤滑嫩,还能留下花香。那些百合、玉兰都是碧玺从花局里弄来的,不用问肯定又没少花钱。碧玺的情我都领,可这花瓣沾了水贴在身上一点儿也不舒服,皮子直发痒,弄得我十分不耐烦,忍不住说:“我娘亲说,男人专喜欢女人的乳/房和屁/股,把花瓣贴在这两处不就行啦?”
碧玺说,凡夫俗子才专喜欢女人的乳/房和屁/股。至尊天子的喜好各有不同,就说本朝吧,文宗喜欢乌发,武宗喜欢纤指,仁宗喜欢玉足,孝宗喜欢细腰……
我说:“所以当今天子喜欢脖子和胸脯?”
碧玺说,天子喜欢左胸。
我问:“为什么喜欢左胸,不喜欢右胸?”
碧玺说,因为天子在寻找一个人,能分辨出此人的唯一印记就在左胸上。
我问:“找的人是谁?”
碧玺说,是天子最心爱的女人——宁妃宗汀葭。
我问:“既是嫔妃,定然在宫里,为何还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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