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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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着天子聂俨的第一眼,就看出他不是真傻。虽然他不说一句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手脚僵硬得像根木头,我也知道他是装的。闫家派的近侍和聂俨本人肯定都没见过真正的傻子。我在穷街陋巷里长大,我见过。傻子会淌口水,脸和手永远是脏的,即使被打也一直嘿嘿地笑,嘴里时常自言自语,虽然经常吃不饱,身体却是臃肿的,和聂俨干净瘦削的样子没半点儿相像。真正的傻子会松弛得像滩烂泥,聂俨的身体却紧绷得像拉满弦的弓,与其说在装傻,不如说是隐忍。难为他这副模样在闫渡的眼皮底下过了许多年,也难怪闫渡会有疑心。不过,他尚未露出破绽,我又何必揭穿他。闫家怕我不听话,还留了一手,没告诉我哪个近侍是闫家的人。反正我只管享受宫里的锦衣玉食。闫家的事,与我何干?

  我和聂俨各有居所,只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必须睡在一起。一张比穷人屋子还大的龙床,他睡一头,我睡另一头。

  六月十五正是三伏天,夜里一丝风也没有。我耐不住热,怎么也睡不着,正心烦意乱,却听见聂俨喃喃的呓语:“……龙受困,不能越深渊……不飞天汉……蟠居……”隐约是首诗,我不懂,可也听出了抱怨的意思。聂俨啊聂俨,你想不到睡觉也会露出破绽吧?傻子怎么能会背诗呢?让外面的近侍们听见,看你还怎么装下去。我若无其事地翻个身,顺势踢了他一脚。聂俨被惊醒,睁开眼,又摆出木头人的样子。

  我轻轻拉过他的手,用食指在他手心里写:“梦里背诗,危险”。

  他哆嗦了一下,月光照出他惊恐的脸,我无声地笑了。

  他在我手心里写:“你知道”。

  我点了下头。他开始颤抖,抖得龙床都在晃。我赶忙写:“闫渡不知,你放心,我不说。”

  他平静下来。我们交替着在对方手心里写字。

  “为什么装傻?”

  “为了活命。闫渡鸩杀先帝,囚禁太后,操纵百官,监视朕。”

  “我识破了你,你会杀我,像杀死之前四位皇后一样。”

  “四位皇后皆死于闫渡之手,非朕所为。朕亦自身难保。”

  “我会传话给闫家,说你是真傻。”

  “你是闫家人,为什么帮朕?”

  “不,我姓葛,我恨闫家。”

  之后,白天一切如旧。每到初一和十五的晚上,我和聂俨会躺在一起,整夜在对方的手心里写字,写年少往事,写心中的恐惧、寂寞和委屈……

  腊月初一,闫家传来口信,爹去世了。

  晚上,我躺在聂俨身边,一个字也不想写。我会写字,都是爹教的。

  “你有心事?”他写。

  “我爹去世了。”我写。

  他轻轻揽住我,让我的头倚着他的肩膀。我抱住聂俨,把脸埋进他胸膛,任眼泪喷涌,不敢泄出一声呜咽。聂俨的胳膊越搂越紧。那一晚,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为了隔绝声响,我们拿腰带封住对方的嘴。被压抑的呻/吟化作情/欲的火焰,加上悲伤和恐惧助燃,那一晚,我们是真正的干柴烈火,燃烧至筋疲力尽。

  凌乱的床可以恢复成原状,有些东西却恢复不了。那一晚,我怀了聂俨的孩子。怀孕是瞒不住的,我开始呕吐嗜睡,腰身一天天鼓起来。闫家派的近侍虽然分辨不出傻子,却认得出孕妇。

  闫渡亲自进宫。我被囚禁。聂俨被带走。

  再见到聂俨已是半月之后。看到他还活着,我松了口气,跑过去一把搂住他,抚着他的背,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就好,我以为你活不了了,吓得我啊……”说着说着,我觉得不对劲——他没有反应,身子歪着像堆烂泥。我仔细看他,他的眼神是散的。

  闫渡冰冷的声音飘过来:“这次他不是装的。哼,好深的心机,竟骗过了闫家这么多年!已经反复地试过了,把他的手放在火上烤得快化了,也没有反应。他再能忍也假装不了的。”

  我哆嗦着执起聂俨的手,他手上的肉全皱在一起,模糊纠结成一片,像干枯的树皮;我撩起他披散的头发,发现他脑后有块碗口大的伤,刚开始结痂;我脱下他的衣衫,看到他背上沿着椎骨一溜密密麻麻满是被针扎过的痕迹,有些针孔太深还在流脓流血。我抱着聂俨活死人一样的身体,放声大哭。

  闫渡的骂声混进我的哭声里:“跟你那个不长进的娘一样下贱。为了男人,背叛亲人。枉费本相的一番苦心!”

  闫渡不会饶恕我,就像他不曾饶恕我娘。一纸诏书,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我送进了素心殿。

  闫家很快又选定了新的皇后。新皇后进宫的前一天,闫渡让几名近侍来到素心殿,拿一根白绫缠住了我的脖子,一尸两命,一了百了。

  可怜我的孩儿还在胎里没成形,也没有魂魄,不然我们娘儿俩变成鬼也能做伴。

  不过也好,哪怕生在穷街陋巷中,也比投胎在这深深宫阙里强。

  宗如妃的故事

  我进宫那年刚满十四,碧玺已经四十七,比我娘亲岁数还大,比我娘亲管我还多。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碧玺都要管,就连梳头上妆的时候也不停唠叨,害我闭着眼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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