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乘龙快婿,一下成了半个残疾。苏太师虽然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可毕竟涉及爱女的终身大事,难免不会犹豫。恰逢苏夫人病情加重离世,苏家顺势暂停了合婚之礼。钟离岳将军也是明白人,知道“六礼”未成,不好强求,于是主动退了婚。两家联姻之事不了了之。
苏瑾年纪小,时间一久,旧事渐忘。七年后,苏瑾入宫,成为瑾妃。
钟离宥修养了一年后重返军中,此后转战各处,二十年未尝一败。钟离岳将军过世后,钟离宥取代了其父的位置。
岁月倏忽,二十年也不过一瞬。
二十年前,皇帝陛下卒然崩逝;皇后与瑾妃剑拔弩张;钟离宥夜闯禁宫;丰王子登基继位;文官被杖责,太极殿前哭号一片;武将被斩首,地上的血渗了一层再一层……那段日子,死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恐惧和不安曾让我在深夜合不上眼。许多年后,我老了,记得的只剩些残碎的片段。
二十年前,我是瑾妃最信任、最忠心的侍婢——我用肉身挡在她和刀剑之间。
二十年后,我是谋害瑾太妃,背主忘恩的罪奴——我把毒液滴入了她美丽的眼睛。
“咚——”素心殿的门被推开。我看着苏瑾走近,右眼遮着,左眼瞪我,血丝充斥在发黄的眼珠里,浑浊得无神,并不使我感到丝毫恐惧。我平静地回望她。
“倩枝,太医说,本宫的右眼好不了了,左眼也仅能模糊视物。本宫的余生,将同盲妇无异,都是你的杰作!本宫今日来,只想问一句,为什么?”苏瑾把字咬得恶狠狠,分明已是怒不可遏,正在极力克制。多年的宫廷生活,到底让她收敛了些小女孩脾气。
“为什么”三个字忽然让我觉得疲惫,从头到脚都不想动弹。被关入素心殿,我几天没吃饭,也许是真的失了气力,也许是被心里的沉重压抑到无力。
“处死就是了,何必追问为什么。”我轻轻地说,轻得好像不是说给苏瑾,而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当然要问!”苏瑾挥挥手,随从们退到殿外。“自十六岁入宫,几十年,本宫与你在这四面高墙里相依为命。受欺负的时候不少,全赖你死命相护,这些功劳本宫都没忘。倩枝,本宫素来恩怨分明,你若是遭人胁迫,说出来,本宫会从轻发落,保你一命的。”苏瑾的话里有真心,我听得出来。可惜,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吧。
“娘娘敢爱敢恨的性子,倩枝了解,‘分明’与否,却未必了。”我说。
苏瑾捕捉到我话中的松动之意,继续激我:“有些话,在某个时候没说,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是啊”我轻叹一声,心想,告诉她也好。一双眼睛算什么?杀人诛心不是吗?“娘娘说我是遭‘人’胁迫,实则,倩枝是被‘良心’所迫。”
“什么意思?倩枝,既然说了,索性说个明白吧。”苏瑾换了个坐姿,像是以为我会长篇大论。
说个明白?我说了,苏瑾会不会明白,却不一定。“倩枝是为了钟离大人。与千秋万代的名声相比,娘娘赔钟离大人一双眼睛,不算吃亏。”
此言一出,苏瑾霍然起身,怒吼道:“钟离宥!你心仪钟离宥?你竟为私情谋害本宫?!”
“不是私情,是公义!当年先帝卒崩,先皇后母家策动禁军作乱,若非钟离大人夜闯宫禁保护娘娘和陛下,再以雷霆手段力压前朝后宫,降服诸多文臣武将,力保陛下上位,娘娘岂有今日的尊贵?”
“那又如何?钟离宥是有过功劳,可他拥兵自重,到底过大于功!”苏瑾的声音传出殿外,随从们跪了一地。瑾太妃如今是说一不二了。除了我,谁还敢忤逆她?
“若是娘娘硬要把鞠躬尽瘁、临危受命的诸葛孔明,当成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倩枝无话可说。”说完,我闭了嘴。苏瑾是个爱较真的人,她绝不会到此为止。
果然,她见我收声,便自顾自说下去:“本宫并非一开始就把事情做绝的人。你应该记得,当时为了提醒钟离宥收敛,本宫让丰儿提拔宇文彦为二品将军,掌管禁军。结果,不到半年,宇文彦就死在钟离宥手上。居然敢对敕封的二品将军先斩后奏?不是拥兵自重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放肆地大笑起来。
“笑什么?”苏瑾问。
“我笑钟离大人是天字第一号傻瓜,给人做了嫁衣裳,却不被人知。最后不但要死在维护了一辈子的人手上,还要被误解、被怨恨,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我笑出了眼泪,“娘娘可知,那位敕封的二品将军曾劝钟离大人杀了娘娘和陛下,自己当皇帝。钟离大人怕军中那些兵痞被宇文彦蛊惑,动了邪念,所以才杀他。那时陛下还小,各种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谋逆之念,似地下草种,无声而长,万不可宣扬,否则民心不定,军心不稳。钟离大人只能先斩后奏,防微杜渐。忠心不得嘉奖,反被视为仇雠。说句不要命的话,那至尊之位,靳家人坐得,钟离大人就坐不得?他手中有银,身后有兵,朝中有人,若没有对娘娘和陛下的一腔忠心,他早该披上龙袍了!”
“啧啧——”苏瑾嗤笑道:“就他钟离宥?身具异形,岂堪为君?天下万民也不会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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