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端坐的新娘声音沉静平稳。
宁无尘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径直朝新娘走过去,一步一步。他看见飘舞的飞花徐徐落在院中那个小女孩的肩上头顶,看见晨光中灵巧的手端起一杯热茶,看见夜色里一盏明亮的灯笼向他走来,看见一间空荡的房间和一封隽秀的书信……他抬起手臂,指尖几乎要触到盖头。
☆、第 8 章
(8)
嫣然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那个青衣少年的时候,他从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群里冲出来,瘦削而单薄,胸膛上下起伏喘吸着,叫自己绿袖,眼睛里有明亮的光,明亮得几乎要有东西流出来。那种神态是她在忆春楼从未见过的真挚焦急,每天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们都会很多讨她欢心的把戏,他们知道怎样微笑女子欢喜怎样皱眉女子心疼,他们的怀抱柔软却空旷,他们说话动听却滴水不露。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会用那种毫无保留的目光注视自己,没有一个敢毫无顾忌地对她这样一个青楼女子说: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在那一刻她以为甚至有些希望他就是自己的过去,但是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眼睛,甚至一边一边深情呼唤着的“绿袖”,都不能在在自己内心激起哪怕一丝波澜。倘若自己真的是他的绿袖,记忆怎么会还像死水一样无动于衷,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的确是个错误,他没有找到他的爱人,她没有寻回她的过往。
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以感到他急促的呼吸,他手指的影子投在盖头上,明暗的变化落在眼睛里,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接近自己的额头。自己新婚之时走进洞房的第一个男人不是她的相公,而是一直情深唤着一个陌生名字的陌生人。
那只手停在半空里,然后她听见重重的叹息。
“对不起……嫣然姑娘,不,洛夫人。”嫣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他过于低沉的声音明显是抑制哽咽的结果。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的绿袖姑娘……”她想找一句话安慰他,他那种拼尽全力几乎虚脱却毫无收获的样子让她心疼。她甚至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是绿袖,为什么不给他希望。
“什么人?居然敢轻薄庄主夫人!”突然门口一阵骚动,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不少人鱼贯而入,他们惊讶地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居然在他们庄主之前来到他的洞房,站在他的妻子面前,似乎就要掀起她的盖头。
宁无尘百口莫辩,他想解释,但是藏剑的事情又不能公之于众,良久也没有想出一句辩解的话,周围鄙夷惊诧厌恶的目光像箭一样,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想抽回那只伸出的手臂,却紧张的连动作都僵硬起来。
“替庄主收拾了这个小色鬼!”
“让这淫贼尝尝我们的厉害!”
嫣然顺着盖头的下沿看到宁无尘攥紧的拳,他的双腿在微微颤抖,也许他愤怒委屈害怕,但那单薄的身体面对冲上来的人群和他们那强大盲目的力量却无能为力。她想起身去阻止那些,这种紧要关头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什么矜持了。
耳边是一浪接一浪的指责和咒骂,宁无尘看见那些激动亢奋的面孔像潮水一样涌向他,健壮的手臂挥舞拳头,还有那些闪亮的钝器,不由分说地包围了自己。奇怪的是他不想躲闪,当那些动作带来风声掠过耳际的时候,他居然沉着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住手。”突然一声清朗的低喝从几乎失控的人群中响起,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说话的男子,那是个极英俊或者说可以说是漂亮的白衣年轻人,带着从容优雅的微笑,徐徐走出人群。
“你们可知他是谁?”白衣男子手中的折扇一指宁无尘,“他可是洛庄主的贵客,庄主夫人的故交,宁铁心老先生的独子宁无尘。”
“苏慕!”虽然对方早已不是那个每夜守在炉旁端着书卷朝他微笑的少年,但宁无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在一夜之间由父亲的爱徒自己的兄长变成宁家永远的仇敌的人。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众人听到了宁铁心和苏慕这两个名字,顿时议论纷纷,倒是暂时忘了刚才气势汹汹围攻宁无尘的架势。恰逢此时门外有人高喊:“庄主来了!庄主来了!”
洛少阳环视杂乱的房间,微微皱了皱眉,他万无一失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本想当着各大门派的高人和楚如桐撕破恭敬的伪装,痛陈他的道貌岸然,然后堂堂正正地打赢他,为沉雷山庄重振声威,却在话将要出口的节骨眼上被通知有人闯洞房,光复的计划居然变成了一场江湖闹剧。
“没事吧。”他分开众人精致走到新娘面前,弯下身柔声问道。
“我很好,”嫣然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静,如同悠然的流水,“请不要为难这位公子。”
“想必只是个误会,还是先请请各位回去吧,别搅了各位饮酒猜拳的雅兴,这里的事洛某自会处理。”洛少阳冲的众人抱歉一笑,他诚挚目光扫视了整个房间,却单单避开了身边的宁无尘。人群里刚才缓和了的激愤被洛少阳这样轻描淡写的不了了之刺激,恶毒言语的矛头又一次指向了宁无尘,不过洛少阳既然发话,就只能不甘不愿地退出洞房去了。
苏慕朝宁无尘微微点头,身影也迅速融入人群中。他的笑容和洛少阳有几分相似,看上去无懈可击,不过洛少阳的自信和安然来端正的品行与坚毅内心,看上去坚实可靠;而他那面具一样随时挂在脸上的漂亮微笑,说不清来由,总有不真实的虚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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