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岭……”
我怯怯地望着他,声音飘渺若无。
我安身立命于勾栏瓦舍,这一生遇到的人,肩上扛着星的,手里攥着命的,腹中满经纶的,胸中无点墨的,只会纸上谈兵的,能够运筹帷幄的,朱门贵胄之尊,鸡鸣狗盗之士,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尽管我的人活在九流之末,可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而今,对面前这个我认识了三年有余的冷艳男子,这个在我的琴声里亦酒亦烟的落寞男子,我连大大方方唤他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好像唤一声他的名字也是对他的折辱和亵渎。
这世上有一种差别叫做“云泥之别”,这种差别的直接距离无异于人与鬼的距离。
我突然明白了竹子,海田沧桑,浮生一梦,她有勇气一纵跳下37楼,却没有勇气走到她苦寻多年的秋岩面前。
因为我们的世界已变形,阳光再好,也照不进来。
当初决然的一步,我就没有想过再跨出这条万劫不复的河。无论遭遇到什么,生活之于我而言都不会有再多的可能和转折。可今日站在青岭面前,我满心满腹是无法言说的酸涩。
我三次披婚纱,却没有一次修得正果。我以为我一生孤鸾命,命中无官星,再不会与谁结缘,也不会因谁动情。可我还是动了情,为眼前这个仿若红尘之外走来的落寞男子,动了情。
夜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他伸手将它们理顺,别在我耳后。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发间没有收回,我嗅到一缕幽冷的淡香。这是我们三年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他的指尖却比这秋夜的空气还要凉。
“我懂……”他轻叹着说。徐缓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疏越而悲凉。
我痴痴地望着他,久不能语。
灯光下,他一双深邃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我,有悲凉,还有一丝异样情绪,仿佛经此一别,后会无期,他要把我连着每一根发丝都深刻在记忆里。
许久后,他说:“你的心思都在你的琴声里。”
我泪盈于睫,花园里的鸟笼灯光在我眼中变成无数璀璨晶莹的碎块。
“你会后悔的。”他无奈地叹道。
我坚决地摇头:“不会!”
眼中盈着的泪陡然落下。
那些年,我将最好的年华和情怀给了最不值得拥有的人。现在我把生命中最后的深情寄托给生命中最后的人,他将是我真正的唯一。
他凝视我一瞬,蓦地俯身……
他的唇亦如这秋夜般薄凉,他的吻轻且短暂,而那股幽冷的轻香仿佛只在瞬息便已穿透人心,永远镌刻在灵魂深处。我很想一把拥住他,深吻下去,让这一吻永远不要停息,永远不要结束。可我不敢,这已经是恩赐,我不敢奢求太多。手里紧紧地捧着那架小钢琴,犹如捧了一颗跳动的心,紧紧地,紧紧地……
他说:“下周的今天,等我。”
我愕然不已。他展颜一笑。
我的世界瞬间春暖花开。三年,他终于笑了。那一笑,足以令千里荒漠生绮树,足以令百丈悬崖消寒冰,足以令我的眼前秋光摇曳月华曼舞,令我埋在心尖的那颗小芽芽寸寸生发,开出千朵万朵并蒂之花。
☆、错过(结局)
在我略显凌乱的琴声里,我听到秋岩站起的声响,听到瓶倒杯醉的声音,听到他喃喃自语地说着:“竹子,竹子……”
我的手越来越软,琴声越来越乱,眼前越来越模糊,头脑越来越不灵光……不能睡!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我还要等青岭,我们约好了今晚,不然我不会穿上这条裙子,也不会将秋岩带回家,
忽地身体一飘,继而天旋地转,我被拦腰抱起。欲作挣扎,却有一双手牢牢地将我困在怀中,我努力睁眼看,迷蒙中,只看到满屋的鸟笼和柔黄色的灯光。
窗外一场秋雨濯海棠,榻上一枕绵绵清欢。过去的那些年,我已然忘记了,这世间还有一种销魂的乐趣叫作床笫之欢。
我慵懒地睁开眼时,已经日近中天。房间里只我一人。窗帘的一角被刻意撩起,用我的一只发夹夹住。昏暗的空间里,各种气息混合发酵,暧昧而惑人。我俯身下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雨水洗刷过的秋色天光明媚成一片。
整栋小楼里没有青岭,也没有秋岩。门外的垃圾箱旁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碎掉的酒杯和一些空酒瓶,除此之外,一切和平常并无二致。
我倚门而立,望着濡湿的花园头疼。琼花已结出了子实,一串串垂下,像缩小版的红葡萄。关于昨夜,我所记不多且十分困惑。只记得我在等青岭,一直在等。后来,有一个叫秋岩的人来向我询问竹子。然后,我们喝了很多酒,至于都说了些什么,我委实记不大清楚了。
后来……
后来……
青岭究竟有没有如约到来?
若来了,为何不辞而别?若没来,那场海棠夜雨里的幽然的冷香,薄凉的触摸,抵死的缠绵……都是我思极而生的梦境?还是酒后情动的幻觉?
可若是梦幻,那袋碎杯空瓶,还有那窗帘……
青岭,是你对吗?我望着湛蓝如洗的晴空,轻问。
回应我的只有庭前的一缕微风。
青岭再也没有出现。我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重心,终日恹恹萎顿。我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长假,却没有出去游山玩水,代之以独守在花园小楼里,整日闲闲无事。喜欢看着院里的那几棵西府海棠躬身迎客的样子,经常会无端地生出些许莫名的期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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