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二十二年,我也终于死了。
死亡并不令人恐惧,我反倒很是欣喜与期待。
宁芷死后,我亲手在窗前种下了一颗桂花树,养了一只小花狗。
我死的时候,并未到挂花盛开的季节,树叶郁郁葱葱,又绿又浓,小花狗吃饱了在树下疯跑着追蝴蝶,偶尔还装腔作势发出低低的吼声,去吓唬那两只蝴蝶。
我看着眼前的光景,只记得,那一日,风和日丽。
天气很好。
风很暖。
温度很好。
心很暖。
我留下遗诏,将大哥的孩子扶上了帝位,我给亲信留下了遗命,死后只将衣冠入皇陵,尸首与宁芷合葬。
二十二年之前修建的合葬墓前,开了一地的小黄花,我在墓穴这一边,一墙之隔,甚至都能够听见宁芷偶尔的叹息声。
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更怯。
我以为等我死了,我便有勇气去见宁芷了,可是我想,见面之后我该说什么?
若是她问我,为何在别宫关了她十四年?
为何死了还要锁着她?
为何不守诺言,永不相见?
而我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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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两只鬼,就这样又默默无闻地一墙之隔,待了四十四年?四十四年你甚至都不敢去告诉宁芷,你就在旁边,与她葬在了一起?”
何慈只觉得憋屈地想要吐血,拜托你们两个人只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要不要这么憋屈这么含蓄这么委婉这么闷声不吭啊!
“你现在就去见宁芷,去跟她解释清楚。”
何慈按捺不住,急着性子就要将穆迷给拉去另一侧的墓穴,却被阿鬼给中途拦下。
“倘若宁芷并不愿意见到穆迷呢?宁芷只想要去投胎,你却另外给她生了事端,你这般莽撞将他拉过去,岂不徒增宁芷的烦恼?”
阿鬼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何慈只觉得心中憋着一股劲,倒像是自己成了那被关了整整八十年的宁芷,只想让两个人当面将肚子里的话说出来,爱也好怨也好,你总藏着掖着,旁人亦不是你肚子里边的蛔虫,怎么可能猜得出你究竟想的是些什么。
正当三人僵持不下之时,墓穴里边突然刮起了一阵诡异的阴风,何慈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便突听一阵土石倒塌的声响,放眼望去,滚滚飞尘之中,有两个人的影子若影若现,穿了一白一黑,身姿倒是颇为曼妙。
“赵拓之,你私自困锁魂魄,又逗留人间迟迟不去投胎,阎王已下判令,命我二人将你捉拿至十三层地狱,受两百年火鞭之刑,你可服罪?”
下地狱?
何慈不禁起了一层冷汗,不想这两个黑白无常,看着斯斯文文模样不错,一开口却着实能骇人。
但是当事人穆迷,却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只是说道:
“我服罪。”
“那便跟我们走吧。”
说着,两位无常大人便要拿出身上的铁链来拷在穆迷身上,却听何慈冲上前去,对着穆迷道:
“等一等!穆迷,你果真不与宁芷去解释吗?”
有些误会,是可以用语言解除的,就算有些迟了,至少可以让宁芷在入轮回之前,在忘了你之前,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你并不曾杀害她的父兄,知道你是那样地爱着她,知道她从前的情爱并非错付!
可是穆迷却只是摇了摇头,踏出合葬墓的时候,穆迷的模样突然变作了二三十岁的少年模样,背影不佝偻了,白丝也变黑发了,黑无常同他在墓穴前等候了片刻,白无常便也带着宁芷从墓穴之中走了出来。
穆迷紧抿着嘴称,只是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宁芷,宁芷的身上穿着入葬时候他特意为她挑选的红色嫁衣,一身的凤冠霞帔,忽然觉得,两个人好似昨日刚刚分别,依旧熟悉。
横梗在两人中间的八十年光阴,突然,就像是变作了一缕轻烟,消散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过了红尘三丈,走过了阴阳相隔,走到了三生河畔。
三生河畔长了郁郁葱葱的彼岸花,花开得热闹,如火似的颜色几乎都要将人的眼睛灼伤。
三生河畔已有两只船等候许久。
一只载着宁芷去投胎。
一只载着穆迷下地狱。
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宁止,突然走到穆迷跟前,她问穆迷:
“为何要锁着我?”
穆迷的眼中有隐忍的情绪,良久,却只是闭上眼睛轻轻说道:
“你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至死不休。”
何慈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一步,穆迷还不将真相告诉宁芷?从前是不知道误会在哪里,如今知道了症结所在,怎么反倒是将错就错了?
宁芷却是突然笑了,好似阴郁在心头许久的云雨,顷刻之间就散了,盛开的彼岸花在众人的身侧摇曳,灿烂地不计代价似的,宁芷突然弯下腰,踩了一把的彼岸花捏在手中,递到穆迷跟前:
“从前在衡无山,满山的杜鹃甚是好看,我很想编一顶花环戴着,却总也学不会,如今想来,竟成了个缺憾,这花红火,色艳犹如杜鹃,可否替我编一顶花环,我戴了去转世,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两不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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