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竹篱小桥斑驳的阑干,她的心再次风起云涌,不觉将脸轻轻贴近那阑干,似是想要重温何子岑的温度。
隔着几株枯瘦的垂柳和一带花墙,黄衣皂靴的何子岑外头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的目光久久在她身上驻足。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谢贵妃守着仁寿皇帝编排何子岑的那几句话已然落进他的耳中,恼怒这贱女子无事生非的本事,何子岑却也对陶灼华有着深深的牵挂。
晓得陶灼华一如前世,被谢贵妃安置在青莲宫内,何子岑独自一人立在青莲宫外头那片浩渺的水域前,遥遥凝望着湖心的青莲宫,似是听到陶灼华清澈莹然的声音,记起了她年轻稚嫩的面庞。
荷叶罗裙、芙蓉向日,那时的她似初绽的桃蕊,嫩红轻柔。两人一同走过年少时的青涩,他以为与她的未来刚刚开始,却不料竟是黄泉断肠路。
风烟乍起,那一夜国破家亡,他送了陶灼华离开,眼望着城楼灰飞烟灭,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弃那些守城的将士于不顾,选择了重新回来。
何子岑重回青莲宫,打翻了烧着牛油的烛台,亲手点燃了陶灼华的寝宫。既是埋葬他与陶灼华的深情,也只为再看一眼与她朝夕相处的地方。
火在他的背后燃烧,哔哔啵啵的声音次第响起,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塌陷,他一直没再回头。何子岑重回城楼,不晓得浴血奋战了多久。眼瞅着身边的将士一个一个倒下,大裕的士兵潮水一般涌上,他心里没有丝毫胆怯,反而一片平静。
将士们围在他的四周,冒死要护着他撤退,都被何子岑狠命拒绝。
一度倾人城、再度倾人国,他为了她果真倾国倾城,又如何能背负着将士们的性命忍辱偷生。舌头不知何时被咬破,何子岑能尝到自己口中有腥咸的血,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杀…”
回荡在他耳边的,是无数大阮士兵的怒吼:“杀…杀…”
战场之上没有懦夫,将士们无一后退,奈何先机早失,大阮士兵腹背受敌。
何子岑睚眦欲裂地瞧着一队敌兵竟从城中杀出,深出大势已去,瞪着杀红的双眼将手中宝剑抡得更圆,重重向一个大裕士兵砍去。
☆、第一百零四章 梦魇
那一场战争,是何子岑永远无法忘却的梦魇。
围在他身边的亲信越来越少,身着玄黑军衣的大阮士兵们倒下去一个又一个,大阮的国旗依旧在城门楼飘扬。面对大裕那边不停的喊话,始终没有人后退。
城里城外处处都是身着火红战衣的大裕士兵,到最后连常青也死在何子岑脚边。何子岑高高举起剑,想要砍向离自己最近的敌人,手臂上却忽然没了力气。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一根金钩银弦的红绫箭破空飞舞,牢牢钉在他在心口。
生命的最后一刻,神志竟然那样清明。电光火石之间,何子岑忽然相通了一件事,便是对陶灼华叛国的事情有了犹豫和怀疑。
漫说她手上是否有详细的布防图,便是她真得将布防图送到瑞安长公主手上,对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长驱直入。
还有那支从大阮内部杀出、与大裕里应外合的队伍,又是谁的手笔?
便是陶灼华有错再先,朝中也一定是另有内奸。
莫明的悲愤在何子岑心间点燃,他不甘心就此死去,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远远向自己走来的几个人,想要瞧一瞧到底是谁将箭射入自己心口。
他的目光已然涣散,只能模糊地辨出大概的轮廓。他想瞧一瞧来人的模样,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迷蒙前似人有轻轻而笑,那声音如弱柳抚风,陌生里带着一丝熟悉,似乎只是偶尔听过,又似乎曾经耳濡目染。
多想要回到从前,多想问问陶灼华她是否真得背叛了自己,多想深究一下朝中是否另有别的内奸。他不甘心就此离去,却被一团无形的光影追逐与驱赶,身子不由自主地临近了黄泉路。
饮过孟婆汤,便再也没有前世今生。何子岑万般不甘,他好似瞧见了奈何桥畔彼岸花开得正盛,正冲他微微招手。何子岑拼着全身力气握住手中的佩剑,向着那团一直驱赶他的光影挥下,轰然一声巨响,他便没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睛,他好端端躺在他的赵王府内,好似只是被恶梦惊魇。
仁寿二十年,年仅十二岁的何子岑离那些生离死边的过往还很远。如今他只是大阮最年长的皇子、最得仁寿皇帝器重的赵王殿下,并未被立为太子。
这一年,隆隆而响的红衣大炮彻底粉碎了大裕皇朝的顽抗,大裕对着大阮俯首称臣,送了位质子入宫,那位质子便是他前世的劫。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立在那片令他伤心无限的水域前,何子岑借着花墙的掩映望着九曲竹桥上模糊的身影,心脏不由自主地再次疼痛。
陶灼华亦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并没有留意不远处有人对自己远远观望。她将脸帖着竹痕斑斑的曲桥回栏,目光是那样哀切而又伤感。
“灼华、灼华,”何子岑在心里轻轻呼唤,心痛地望着那抹倩影,眼前又闪过最后那一夜,他揽着她游在这冰冷的湖中。
“子岱可曾完成我的嘱托,你与孩子可还安好?”何子岑恨不起来,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问着相同的话题,淡若出岫的脸上渐渐显出悲怆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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