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岚小心翼翼地挽起飞云覆彩的郁金色芍药花床幔,勾在凤首青玉的瑞云纹钩子上,这才自榻上浅金色芍药花枕的一侧捧出个嵌翡翠花梨木腊梅花纹木匣,打开来递到陶灼华的前头。
陶灼华低头看时,里头是清一色的淡金色浣花笺,有的录着一首小令,有的又是一阕长诗。那字迹柔婉细腻,是一手极为工整的梨花小楷。
许馨身为昔年许大学士的嫡亲孙女儿,入宫为奴时虽然才刚稚龄,却已是琴棋诗画皆通,一手梨花小楷曾得名师指点,颇有大师风范。想是后头又勤加苦练,耕笔不辍,寻常写下的东西也很具功力。
只怕何子岚见怪,陶灼华的目光只在那些纸笺上轻轻一扫,便挪开了眼。何子岚却是指着那一沓信笺,深情地说道:“这全是我母亲写给我父皇的东西,我父皇一直将它们保存在这里,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外头传说的那样。”
大约这才是真正支撑着何子岚在宫中虽不受人待见,却一直身有傲骨的原因。陶灼华对自己今夜的发现惊得瞠目结舌,低低问何子岚道:“这么大的秘密,何以独独说与我知晓?”
☆、第二百一十六章 情深
何子岚轻轻一叹,映着书案上花卉六角长须流苏小宫灯的灯影,显得身影有些凄清。她轻轻说道:“今日我也说过了,除却小环,我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多希望有人能与我分享我父皇与我母亲的深情,又不敢轻易吐露。”
“莫非七皇子也不晓得么?”一边是何子岚的信任,一边却又是陶灼华的私心。隐约觉得这好似关乎她一直想要寻找的迷题,还是咬咬牙认真问了出来。
“是的,我连他也不敢告诉。因为他身边有着不安份的人,我却只能远远看着,一点法子也使不出来。”一点哀伤在何子岚脸上晕开,渐渐蔓延到她的眼眸深处。灯下的她乌发如瀑,剔透的雪颜上竟带了丝沧桑之感。
一段仁寿皇帝尘封的记忆里,埋葬着许馨短暂的幸福。
坤宁宫里遇见容颜倾世的许馨,并不是仁寿皇帝与她的初见。许大学士犯事之前,还是太子的仁寿皇帝便曾随着先帝去参加过许大学士的寿筵。
当时那个头戴璎珞、衣饰华美矜贵的小女娃儿姿容俏丽,犹如观音菩萨身边的玉女一般,美得叫人不舍得挪开眼睛。她偎在她母亲的身边,曾笑靥如花地向仁寿皇帝行礼,软糯地唤过一声太子哥哥。
许大学士的嫡孙奉了祖命领着仁寿皇帝在许家后花园徜徉时,这个美若仙童的小女娃儿也曾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在迈过一道浅浅的沟壑时,仁寿皇帝怕她摔倒,还曾经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若没有往后的科考舞弊案现世,依着先帝对许大学士的倚重,大约再过得几年,太子东宫便会毫无意外多出一位雪貌容光的倾世皇妃。
只是世上有太多如果,一眨眼间许家大厦倾覆,仁寿皇帝爱莫能助。
都以为许大学士是受人诬陷,仁寿皇帝也不止一次有过这种幻想。他无数次翻过卷宗,追查当年的真相,却不得不承认,一生刚正的许大学士偏就在那次泥足深陷,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桩桩件件都是铁证,天网恢恢间,讲究的是因果循环。他纵然位高权重却救不得一个才刚总角的小丫头,只能眼看着她因家族的获罪而罚没为奴。
许馨入宫为奴,他便远远照看,有些个年少的思绪未曾湮没在那声遥远的“太子哥哥“里,而是伴随着她入了坤宁宫为婢而变得鲜活起来。
先皇后爱屋及乌,对他们选择了成全,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才依旧叫许馨顶着宫婢的身份,照常住在坤宁宫中。
去年的这个时候,仁寿皇帝在坤宁宫中与何子岚有过一次长谈,将他与许馨的过往,还有轰动一时的那桩旧案都呈现在何子岚的面前。
仁寿皇帝爱这一双姐弟之心,不比喜欢至善公主之心稍减半分。奈何她们头上顶着罪臣后裔的身份,却又容不得仁寿皇帝亲近。
“灼华姐姐,我从前不知晓父皇的深情,也从未对他怨恨过一分一毫。如今晓得了他的深情,心中更是只有无限的感激。您能否大胆猜一猜,为何七弟到如今还这样不尴不尬住在宫里?”何子岚扬起一双美目,有些殷切地望着陶灼华,似是迫切想与她引起共鸣。
帝王的宠爱是把双刃剑,只把在宫中毫无背景的何子岚姐弟承受不起,仁寿皇帝才只能选择漠视。陶灼华用心揣度,何子岕不被封王自然有不被封王的好处。
前世里何子岩、何子岱这些不曾做上太子之位的皇子们都各自就藩,早早便离开了京城的领地,等同失却了仁寿皇帝的庇佑。而何子岕无官一身轻,却可以一直留在仁寿皇帝视线之内,这是做为父亲的能给予儿子的最好保护。
照何子岚的说法,这种刻意的忽视未尝不是另一种疼惜他的方法。再往深里去想,仁寿皇帝或许晓得许家另有后人,不愿自己的亲生儿子淌这个浑水,才宁愿叫他一辈子留在宫内,也不必接触外头世界的血雨腥风。
陶灼华轻咬着嘴唇,不晓得该不该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能冲着何子岚歉意地笑笑,含糊其辞道:“我不敢揣摩君心,不过却想着陛下爱子情切,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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