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怕连累旁人,高嬷嬷说得极轻,又极是小心在意,还偷眼去瞧何子岕脸上的表情,见他会是一幅怎样的反映。何子岕却只是沉浸在能有亲人相依的喜悦中,对高嬷嬷那句明明意有所指的话忽略过去,未曾往深里去想。
只听高嬷嬷说得动容,他不觉感到心酸,哀伤地问道:“当年许家所有的家产尽皆充公,未知我这位叔祖如今身在何处,又是以何谋生?”
高嬷嬷低低叹道:“堂堂许大学士的儿子,本该凭着科举考中两榜进士,像他先祖一样光耀门楣,却奈何天不佑人。长佑老爷如今落得开了家豆腐坊为生,另在郊外置了块墓地,起了二进的院落,供着许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边是九五至尊的父皇,却对自己疏于亲情;另一边是早便离世的母亲和忽然蹦出来的娘家人,还有外祖家那许多的牌位。何子岕怔怔地发着呆,两行清泪渐渐从眼中流出,滴落在他烟灰的直裰上头,晕开小小的素色花朵。
他哽咽着说道:“高嬷嬷,这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您可曾告诉了姐姐?她若是知道这世上还有亲人,不晓得会怎样欢喜。”
“六公主么”,一提起如今的何子岚,在高嬷嬷心中便有些与当初的许馨重合。她们母女二人都对仁寿皇帝十分仰慕,根本容不得她挑拨半分。
高嬷嬷鼻塞浓重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遗憾,她低低叹道:“六公主与殿下您不同。您情深意重,承认自己是许家的外孙,她却只想着与许家撇清关系,在这宫内明哲保身。奴婢为着长佑老爷的安危,哪里敢吐露半字?”
高嬷嬷素日与何子岚不睦,何子岕早有耳闻。碍着一个是将自己从小抚养到大的忠仆,一个是骨肉至亲的姐姐,她们两个都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无论对谁都无法苛责。
他收敛了一下情绪,宽慰地对高嬷嬷一笑,再劝解了她几句,便将方才高嬷嬷拿来的书信再次展开,在灯下一字一句重又认真读了起来。
十岁的男孩子瞧着比真实的年龄成熟许多,他的睫毛纤长若羽,眉目俊美无俦,凝神细读的样子温雅娴静,竟与当年的许馨容貌神情十成十的相似。
高嬷嬷心间微微有些遗憾,想着若是许馨昔年能仗着仁寿皇帝的宠爱,为许家人据理争一争,大约长佑老爷便不会抱憾、他们的路不会这么艰难,事情也许会有更好的结局。
路虽然艰难,却也走到了如今,无论是高嬷嬷还是许长佑,已然深深地钻入了牛角尖。他们不认为许大学士罪有应得,只当是先帝错杀无辜,心里的恨意愈来愈浓。高嬷嬷痴痴想着旧主能有沉冤得雪的一天,静静凝望着灯下的何子岕,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涩,不觉拿帕子轻拭着眼角的浊泪。
足足大半个时辰,何子岕才重新从那些信笺中抬起头来。他没有高嬷嬷预想中的震惊和难以自持,只拿修长如竹的指节轻轻扣动着鸡翅木书书案上德妃娘娘新送的那方端砚,神态十分平静。
他将信札重新收回到匣子中,再将暗锁好生阖生,这才澹然抬头问道:“嬷嬷,您替大裕的瑞安长公主往外头传递信息,不晓得她留在青莲宫的卧底是谁?”
高嬷嬷听到这里,脸上显出丝懊恼之色,悻悻说道:“便是那位随着灼华郡主同来的忍冬姑娘,也是个不肯消停的主儿。”
☆、第二百二十一章 遁出
何子岕极少在后宫走动,对陶灼华身边的奴婢不大熟悉,只隐约记得几次宫宴上她身边都伴着位绿衣素裙的俏丽女婢,便疑疑惑惑地问道:“可是素日爱着绿衣、与她从不离身的那位?”
高嬷嬷摇摇头道:“不是她,殿下说的这个名唤茯苓,是灼华郡主身边最忠心的奴仆,她无论如何不肯出卖青莲宫的消息。奴婢说的这个忍冬,是当日瑞安长公主赐下的人,并不得灼华郡主的亲近。”
想要吃里扒外,也须有得有些本钱。何子岕只听了这么两句,便对忍冬的好感缺缺。既是不得主子信任,经由她手传出去的东西便难辨真伪。更何况她没有机会与陶灼华朝夕共处,又从哪里获知陶灼华的真实想法?
何子岕依然轻叩着那方古拙的端砚,声音泠然地问道:“嬷嬷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给嬷嬷递了些什么东西?”
忍冬最后传给高嬷嬷的讯息,便是陶灼华在青莲宫私祭。高嬷嬷使了些银子将消息递到长春宫,想要挑起谢贵妃的火气,她好隔岸观火。不曾想好好的如意算盘被陶灼华四两拨千金,只让谢贵妃白白生了场闷气,让高嬷嬷大失所望。
最后时刻,忍冬想将陶灼华与陶家人取得联络的消息送出,却无缘递到高嬷嬷手上,两人实则断开联系已然许久。
高嬷嬷回想了片刻,的确未从忍冬手上得到过十分有用的信息,方才悻悻说道:“已然有些日子没见着这个丫头。她从前隔些日子便到御花园里寻找奴婢,如今这大半个月却是没有丁点儿消息。奴婢只怕大裕那边催得紧,前些日子找上门去,却被几个小太监打发了出来,如今正急得难受。”
想是纵然忠心耿耿,高嬷嬷到底只是个奴婢出身,如此蹊跷的事情竟不往深里追究,依然在傻傻等候。她将前些时与忍冬的联系一五一十说与何子岕,待听得高嬷嬷公然去青莲宫寻人,何子岕暗暗蹙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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