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方端砚一推,指着那个装有密信的匣子,何子岕冲高嬷嬷歉然道:“您房里虽然僻静,到底不如我这里安全。打今日起这些东西还是交给我收着,我得了闲再仔细读上一读。”
能瞧得下去,便是何子岕心意已动,高嬷嬷老怀欣慰,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意。她连连点着头应承。又殷勤地问道:“长佑老爷那里还存着一些,要不要老奴寻个日子出宫替殿下取来,您一并过目?”
何子岕摇摇头,瞧着高嬷嬷热络又激动的眼神,有那么片刻的犹豫。他有些慵懒地倚着背后葛黄色绣着四柿纹的大迎枕,再认真沉思了片刻,这才慎重对高嬷嬷道:“嬷嬷,您不能留在这里了,出宫去吧。”
高嬷嬷悚然一惊,抬头望见何子岕郑重其事的表情,心上一阵一阵惶恐。
只怕是自己心急吃了热粥,让何子岕起了猜忌,这便是弄巧成拙。她慌忙往地下一跪,拭着眼泪说道:“殿下,您这是在怪老奴擅自行事,厌弃了老奴么?”
“嬷嬷,您起来说话”,何子岕揉了揉额头,从书案后头转出来,亲手搀起高嬷嬷,条理分明地分析道:“子岕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着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您已然没有必要留在宫内。”
何子岕的明眸璀璨,熠熠生辉的双瞳间全是镇定自信。他饮了盏凉茶,有条不紊地替高嬷嬷分析了下去。
高嬷嬷留在宫里的使命,一则是替瑞安搜罗信息,另一则却是将许长佑身上背负的担子找人分担。如今她的使命已然完成,早该功成身退。
何子岕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桌上那尊上好的端砚,不见得有多少喜爱,唇角的笑靥浅淡却又绚丽,有着女子都不能及的倾世芳华。
他淡淡说道:“嬷嬷,你大约早便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试想那位忍冬姑娘是个大活人,她不言不语便没了踪迹,九成是出了事。您不该沉不住气,亲自上青莲宫寻人。您若再留在这里,只怕旁人会顺藤摸瓜,牵出您背后的那位叔祖。”
熠熠璀璨的火花在何子岕眼间闪现,也说不清是为着什么,知晓了许家后人与大裕私下联系,最初的震惊渐渐消散,他竟不愿往通敌上头去想,心头反而有着隐隐的雀跃,似是贪吃的孩子忽然发现了一大堆的糖果。
高嬷嬷听何子岕简单分析了几句,已是唬得面如土色,惶惶应道:“老奴愚钝,只认做自己处处小心,偏就没往深里去想。如今就依殿下所说,九月间随着这批新放出宫的老人们出宫荣养去,让她们再瞧不见奴婢。只是这样便留了殿下您一个在宫里,叫老奴如何安心?”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宫里还有姐姐”,何子岕到不在意高嬷嬷对何子岚的态度,只温煦地说道:“血浓于水,亲情都是一样的,有些事嬷嬷您无须心急。”
高嬷嬷不舍地抓着何子岕的一点衣袖,脸上老泪纵横:“老奴出宫之后,便等于断了根瑞安留在这里的眼线,不晓得长佑老爷允不允准?再者说来,老奴离了长安宫,无法再关心殿下的凉热冷暖,便是想要见殿下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嬷嬷多虑了”,何子岕轻轻一笑,那美若婵娟的脸上竟然艳如桃李:“若要知晓大阮皇宫的事情,我该比嬷嬷您更加熟悉。这并不是断了那根线,而是将线连得更为牢固。您说与我那位祖叔,便说叫您出宫是我的主意。”
高嬷嬷听得十分在理,不觉连连点着头,却又万般不舍地抓着何子岕的衣袖,一点老泪顺着脸颊滑落,瞧着十分伤心。
是打从幼时便陪在自己身旁的老人,何子岕心间难免有些不舍,却依旧认真笑着宽慰高嬷嬷道:“您入宫自然不易,难道我一个正经的皇子还出不得宫墙?等你出去告诉我那位叔祖,若有机会,子岕必定亲自登门认亲。”
☆、第二百二十二章 梦魇
有了何子岕这句承诺,高嬷嬷脸上才又见了欢喜,她诺诺答应着,重新向何子岕行了礼,这才出了书房,准备回御花园去。
日暮渐渐西斜,天边的晚霞又如一方彩绸般铺沉。高嬷嬷缓缓走入御花园,再推开那个方寸大小的百日红废园子的木门,脸上挂着些欣慰的笑意。
园子里除却那几株开得正盛的花树,便是东一丛西一丛的药畦,都不是些矜贵东西,高嬷嬷却象对待孩子一般仔细。她借着未曾落山的夕阳余晖,开始用心在药畦前浇水,还不时弯下腰去,轻抚着药草青碧的叶子,露出会心的微笑。
夜色深沉,废园子里唯有一灯如豆。高嬷嬷掩紧了大门,将早些时收集的药草拿出,连同今日从长安宫带回的一小把婆婆丁与苦菊混在一起,在石臼里捣成细泥,又与些药末子混在一起,团成一粒一粒丸药。
那丸药赤黑油亮,高嬷嬷低下头去轻嗅着药香,又爱不释手地捧着,再小心地晾在里间的木制托盘上。待将一切收拾完毕,高嬷嬷这才微微直了直佝偻着的脊背,蹒跚着回到自己榻上。
暗夜沉沉间,离着御花园不远处的长春宫内却是略显嘈杂。谢贵妃又一次在梦中被先皇后所扰,懊恼地张开了双眼,命人将所有的灯尽数燃起。
在梦里,先皇后又一次扼住谢贵妃的咽喉,发出凄凉的低笑:“谢氏,你将无辜的罪孽强加在本宫身上,害得本宫香消玉殒。本以为会独获圣宠,其实早晚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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