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大裕皇朝的生意,老管家自然不能让它落进贼人手上。陶家名下的店铺要么转到抵实人的名下,要么便直接易主。偌大的产业一点一点分散开来,把老管家和府中几位得力的管事忙得脚不点地。
苏世贤出来日久,如今归心似箭。也不管陶灼华从未出过远门,坐马车是否习惯,只催着车夫扬鞭催马。
娟娘只怕陶灼华坐不舒坦,贴心地在马车后座上铺下厚厚的云丝被,再垫桌玉丝簟席,备了一年景绘绣四时花卉的青缎掐牙靠枕,再替陶灼华换了轻便的软底绣鞋,又净过手,从预备好的食盒里摆出几碟点心。
茯苓早已快手快脚泡了壶甜橙花果茶,又在里面搁了几片去岁晒制的红果,热气氤氲间袅袅飞散,酸甜可口更兼醒气提神。
深知这一走,再见故土便是遥遥无期,陶灼华行前特意请娟娘买了许多隆盛斋的清真点心,她自己还悄悄装了一袋子院中的泥土,取了一小点儿收在贴身原荷包里,想要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聊以慰藉自己的思乡之情。
前世何子岑曾经答应,会陪她重回青州府瞧一瞧。
她走时年幼,还有好些青州府的景致没有领略过,何子岑从她的叙述里晓得了仰天山的红枫遍野,玲珑山的万年溶洞与千挂杮树,曾深深为这片古老的土地折服,许诺一定会带她故地重游。
奈何没等到他与她的回归,等来的却是大裕皇朝的铁骑。
往事依依,此时想起来,唯有徒增伤悲。陶灼华将一小块玫瑰月饼送入口中,将碟子往娟娘与茯苓面前推了推,便不舍地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马车已经到了西门,离着范公亭与顺和楼不远。遥望雾霭里洋溪湖的方向,陶灼华与前世这处陪了自己四十年的旧址默默道别。
茯苓也拿银签子拈起一块小小的月饼,随着陶灼华撩起的车帘往外望去。
小姑娘从未踏出过青州府一步,虽然有娟娘与陶灼华相伴,依旧心慌难耐,瞅着熟悉的山山水水渐渐消失在身后,眼里浮起清浅的泪意。
陶灼华轻轻握住她的手,似是对她、更似是对着自己,那般坚定地说道:“你放心,咱们终究会回来的。”
娟娘瞧着两个娇娇小小的姑娘,深知前路未仆。她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姑娘揽在怀里,想拿自己单薄的怀抱做她们躲避风雨的港湾。
☆、第二十六章 历山
马蹄得得,踏着青石板路,似是一阕悠长又不堪回首的歌谣。
苏世贤听着这单调的声音,依然止不住掀起阵阵对往事的追忆,心中一时风起云涌。他阖着双目坐在车上,手中握着一卷杂书,却是半行也读不进去。
来时万分期盼,能与陶婉如结一段露水情缘,再重温伊人的红袖添香;更能将陶家多幅字画真品收住囊中,一偿往日心愿。
如今除却带回一个小丫头,别的一事无成。
只要一想起云门山麓中她逼得自己跪在陶婉如坟冢前发下誓言,苏世贤心上便一阵膈应。他听着后头马车上的铜铃井然有序地作响,回思着这趟青州府之行,心上除了惆怅便是懊恼,只能将种种情绪藏在心头。
苏世贤此行并未惊动沿途官府,用餐住宿都是在途中选干净幽静的地方。用膳之时,苏世贤体恤陶灼华守孝,都是替她点些素斋果品之类。晚间住店,也是替她与娟娘和茯苓三人寻带着套间的上等客房,安排得颇尽人意。
那一日父女二人言语的激烈冲突仿佛从未发生过,苏世贤固然不提,陶灼华也安之若素,并不一再言语相激。
父女二人每日寥寥几言,不过是请安问好,到也相安无事。
车行至历下郡时,苏世贤闻得此地素有舜耕历山的传说,特意要前去祭拜。他命人给陶灼华传话,要在历下郡停一日,问她是愿意随着自己去历山祈福,或是愿意带着娟娘城中逛逛?
尧舜禹汤,古之贤王。陶灼华听了娟娘的讲解,晓得离此地不远的历山竟是舜帝亲身耕种的地方,便起了心思要去瞧一瞧。
历山之上还有多尊金身泥塑的佛像,如今香火极旺。今日因为苏世贤上山,仆丛暗地里知会了郡守,将香客遣散,便显得有些空旷。
青竹为障、藤蔓为墙,整个历山层峦叠嶂。苏世贤与他的小厮走在前头,陶灼华头戴幕篱,扶着娟娘与茯苓拾阶而上。
历山不高,盘旋的台阶一路走来,陶灼华却出了一身汗,不觉手扶着阑干拿手帕扇风,暗忖自己十岁的小身板的确体力不济。
举目往前看去,两侧佛像悲天悯人。几十级石阶之外,汉白玉佛龛中一尊金佛慈眉善目,安静地俯瞰众生,眼神慈醇而又博爱。
守着一堆下人,苏世贤便想扮演他的慈父心态。他停了步子招呼陶灼华,又贴心地问她要不要乘坐滑杆,瞧着陶灼华婉拒之后,自己也不坚持,命人在一旁凉亭间摆下香茗与果品,指点着当年舜帝耕种的地方,与她讲起舜耕历山的典故。
舜帝纯孝,天下皆知。陶灼华波光淋漓的双目轻轻流转,似是听得极为用心,却忽然悠悠一叹,轻轻说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怜夕颜知道这些道理委实太晚。往日只晓得淘气,如今母亲已然做古,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大人您通古博今,当年必定纯孝,想来不必如夕颜这般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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