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贤出得芙蓉洲,望着眼前的碧波如泓,心里的悲凉愈来愈浓。方才噎得瑞安说不上话来,他心里却并不痛快。妻子不象自己的妻子,女儿又不是自己的女儿,华丽丽的长公主府便是黄金铸就的牢笼,锁住了他前半生曾期许过的鹏程万里,又将埋葬他后半生的郁郁失志。
瞄准了湖上一朵晚开的碧莲,苏世贤随手捡了枚小石子扔出,终归失了准头,那石子未曾打到莲花,只在湖面泛起轻微的波澜。
身后有裙裾窸窣的声响,隔着几步远,是一身莲青色对襟纱衫的半夏,因是晚来风凉,她又特意添了件月白锦缎掐牙的萱草色比甲,沐着融融月光,往日平淡的模样到添了几分清秀。
瑞安素日穿红着绿,却从不喜她身畔的人浓妆艳抹,一秋与半夏这些在芙蓉洲得势的丫头平日不是烟灰便是莲青,又鲜少涂脂抹粉,整张脸便显得老气沉沉。
半夏在苏世贤身畔不远住立住,以一贯恬柔的姿态俯下身去,唤了句苏大人,清清浅浅地说道:“长公主今日心情不大好,大约迁怒了大人,大人莫往心里去。”
若不晓得长公主的秉性,苏世贤大约会以为半夏是瑞安特意派出来安抚自己,如今却没有那般的自做多情。他冲半夏和缓地一笑,温和地说道:“天长日久,早便习惯了,到让半夏姑娘瞧了笑话。”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半夏不晓得打从什么时候起,心间时时有了苏世贤落寂的身影。方才瞧着他在瑞安面前忍气吞声,心里便跟着一阵一阵的酸涩。她借故跟了出来,只想安慰一下苏世贤,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瞧着半夏欲言又止的模样,苏世贤到无心与她纠缠,只继续温和地说道:“太晚了,半夏姑娘回去吧,若在这里耽搁了功夫,大约又会挨骂”。
许是夜色如水,苏世贤长衫寥落的身影又被月光拉得格外清秀绝伦,如锦瑟无端,一弦一弦拨动了半夏尘封已久的心,她的脸色便有些绯红。
半夏往湖畔移了半步,离得苏世贤更近。她低低说道:“苏大人,近日长公主只为大阮那边有信来,心上才不痛快,并不是特意针对着您。”
前次半夏也曾冲自己吐露过瑞安的私事,今次又是半含半露,到让苏世贤不能不承她这个情。他冲半夏微微颔首,认真说道:“多谢你几次三番的提醒,我心里有数。如今夜深了,快些回去吧,我这便要出洲。”
半夏却又上前一步,几乎与苏世贤并肩而立,她身上淡淡的幽兰香气在夜色氤氲下格外动人,她低低说道:“奴婢今夜已然交卸了差事,也是刚好要出洲去,可否与大人同行?”
船娘轻轻点起竹篙,水波开始缓缓荡漾。夜色中静谧无声,舱中的两个人谁都未曾开口说话。直待那舟靠了岸,苏世贤颇具风度地抬手扶了半夏一把,半夏才好似懵懂初醒,慌忙扶着栏杆上了岸。
“半夏姑娘若是方便,便请到正院喝杯茶再去,正好请教姑娘几句话,一直没得着机会。”苏世贤覆手澹然而立,微笑地望着半夏。
瑞安身边的人既肯开口,苏世贤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方才半夏提到什么远方的信件,苏世贤才晓得除了陶灼华,瑞安还有旁的眼线安在大阮。
既是此前已然在苏梓琴与瑞安之间做出了选择,苏世贤想帮便帮的彻底,瞧着半夏眼中时隐时现的情愫滋生,便顺水推舟利用了一把。
今夜芙蓉洲中清凉寂静,难得没有笙歌彻夜,更没有白衣翩然的少年围绕在瑞安的身畔。她命人煨了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冷静自持地回想着前事,默默思忖下一步该如何踏足。
前有李隆寿自尽,后有苏梓琴闯金銮殿,更有苏世贤推波助澜,再加上董大人激得朱怀武出声,到似是一环扣着一环。
黄怀谦的启奏看似不偏不倚,将正三品的大臣全都留在宫内,却刚好将宫里与外头的联系封锁。千巧万巧,这场风波又赶在波斯内乱的前昔,将自己与胡里亥切断了联系。
一张密匝匝的网,布得滴水不漏,唯有自己糊里糊涂便上了当。这么一想,连黄怀谦那种越俎代庖、开什么通商口岸的折子都似是刻意为之,故意叫自己当廷驳回,给李隆寿闹事制造些时机。
想通了其中的窍口,瑞安不怒反笑。原以为老臣们都是半截入土的朽木,却还要妄想替李隆寿翻盘,背地里为李隆寿推波助澜。
她又斟了杯酒仰头饮尽,阴沉的目光随意掠过窗外的花影沉沉,开始琢磨如何摆布那些先帝老臣,瓦解李隆寿夫妇与他们的关系。
月移花影,瑞安斜卧在榻上半梦半醒,天色将明时渐渐有了主意。既是苏梓琴父女二人开始联手对付她,她便送给苏世贤一分惊喜,让他瞧一瞧自己疼了十几岁的好女儿究竟是什么身份。
相像着苏世贤知晓苏梓琴并非自己亲生的那一刻,脸上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瑞安不觉咯咯笑出声来。
☆、第三百章 一夕
五更天的钟鼓响过,天色将明未明时,半夏又乘着扁舟进芙蓉洲当职。
船娘瞧着她眼下有些乌青,殷勤地问道:“姑娘可是夜里不曾睡好?如今时辰还早,想是长公主还未起身,姑娘入了洲略歇一歇再去当差吧。”
半夏轻抚着自己的面颊,掩饰地说道:“夜来被蚊虫所扰,的确不曾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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