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踟躇满志的样子,令郑贵太妃心间十分鄙夷。为着大局出发,郑贵太妃此时自然忍辱负重。她喟然轻叹,依旧对着瑞安示弱:“我必会说动隆寿同意,也请你略做妥协,叫董大人走得体体面面,也算做顾全隆寿一国之尊的威严。”
说到最后,董大人不能再做官,郑贵太妃不过想替他争些俸禄,好叫他衣锦还乡。瑞安已然得偿心愿,自是见好就收,踌躇满志地笑道:“这个无须你操心,老臣们致仕,自然该风光荣耀一些。”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郑贵太妃噤然无言,只默默端起手上茶盏。瑞安嗤笑道:“太妃娘娘这是要端茶送客么?漫说你这漪兰宫如今青霜似雪,瞧着便使人忌讳,便是当年烈火烹油,本宫又何曾愿意多留。”
瑞安哈哈而笑,矜持地立起身来,一秋与半夏慌忙捧过她的洋红洒花斗纹锦上添花番丝鹤氅,又替她将兜帽系好,这才大刺刺往外走去,再不瞧坐在榻上的郑贵太妃一眼。
郑贵太妃眼望那红光灼灼的身影自青玉莲纹屏风一旁转去,沉静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只慵懒地以帕掩唇打了个哈欠,便吩咐宫婢给自己铺床。
因为郑贵太妃的出面,最后李隆寿不得不妥协,他无奈地说与苏梓琴,自己愿意叫董大人致仕,不过董大人是追随过先帝的老臣,自然不能仓促而就。他不仅要替董大人争取依旧享受一品俸禄告老还乡的优渥,还要亲自在重华殿赐宴,以示对老臣的恩宠。
私底下瑞安早与郑贵太妃有过那场倾谈,对李隆寿这些小儿科的条件瑞安不置可否,只四两拨千金地卖了个好给苏梓琴,要她全都应下。
李隆寿在重华殿的赐宴,瑞安并未参加,只命内务府多送了几坛美酒,还特意赐了些糕饼与各色软饴糖瓜。
除却已然缠绵病榻几年的孙大人,昔日先帝的肱骨全布到齐,都对董大人骤然致仕有些想法。尤其是瞧见瑞安赐下的糖瓜,内阁白大人勃然变色。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说话无须忌讳,白大人手指颤颤点向那些糖瓜,颓然苦笑道:“咱们果然是群昏庸老迈、讨人嫌的东西了,腊月二十三糖瓜祭灶,拿来糊弄灶王爷的玩意儿,如今却被拿来粘我们的嘴。这是警告咱们董大人便是前车之辙,若再与她对着干,咱们便是下一位董大人。”
几滴浊泪挂上老臣们的眼帘,为怕李隆寿伤心也只得强颜欢笑。董大人慨然端起杯来,先敬了李隆寿,再与几位老兄弟一一碰过,已然有些阅尽世事的沧桑。
他怆然说道:“沧海桑田,咱们这些老骨头是该弃子认输。饮尽了这杯酒,大伙儿就此别过,老朽从此含饴弄孙,也享享老来之乐。”
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落得解甲归乡,自然是英雄末路。李隆寿心下恻然,解下腰间玉玦当场赐给董大人,郑重说道:“这上头刻有朕的名讳,是先帝在朕百日那天赐下,见此玉玦者,如同先帝与朕亲临。朕到要瞧瞧,有了这个东西,董大人归隐之后哪个不长眼的地方官员敢对您不敬?”
一直配在李隆寿腰迹的龙纹玉玦,一众老臣并不陌生。董大人见李隆寿赐下这么珍贵的东西,自是坚辞不受,李隆寿却其意甚坚,最后董大人只得叩谢皇恩。
宴罢李隆寿独留了董大人话别,明知守着瑞安的眼线,董大人也不忌讳,切切嘱托君王凡事小事,还说到如今朝纲不正,恳求君王明哲保身。
他垂泪泣道:“老臣年迈昏庸,已然不能辅佐陛下。如今告老而去,咱们君臣今生不晓得能否再见。玉玦珍贵,董家不敢独享,若有一日臣的后人将此物送回,便是臣已驾鹤西归,万望陛下勿以臣为念,保重龙体要紧。”
李隆寿亦是眼中含泪,碍着君王的身份所累,不能畅所欲言,只向董大人浅浅一揖道:“大人昔日教诲之恩,隆寿不敢稍忘。如今有心无力,也只得委屈大人告老而归。玉玦赐给了大人,日后便是董家之物,又何来送回一说?隆寿现今能为老大人所做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事情。”
君臣洒泪而别,眼线将这番对话传到瑞安耳中,她不怒反笑。李隆寿与董大人两个话中都有些激愤的成份,到愈发说明他们此刻无计可施。
旧历十一月初九,琼雪纷纷如飞絮洒盐,几辆黑漆平顶的马车缓缓驶出董大人的府邸。董大人在年前携老妻黯然归乡,京官与百姓自发为他送行者无数。
朝中经纬分明,瑞安一派自是不必为董大人践行,此番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成份,竟在十里长亭置了数十坛美酒,供送行的人自取自用。
老臣们当然依依不舍,孙大人自己身体不便,却派出长子与次子双双来此,只为替自己向董大人行个礼,惹得一众老臣戚戚。
☆、第三百九十一章 孙府
董大人为官多年,自是两袖清风。京中百姓多受他的恩惠,闻得他将远行,都是万分不舍。大家不约而同从四处涌来,只默默送董大人一程。
明知董大人路上不缺,两旁依旧有络绎不绝的百姓们送上自己家中新制的烙饼、火烧、肴肉,还有的送上自己泡制的酱菜,略表一份心意。
面对京中百姓的深情厚意,董大人无以为报,只得眼含热泪,团团向众人一揖,吩咐车夫打马如飞,离了这伤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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