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眉间的浅愁不曾消融,瞅了半夏一眼,低低问道:“送几碟子点心,怎得去了那么久,幸喜殿下不曾再问起你。”
半夏心中有鬼,捧着茶盏的手微一哆嗦,慌忙按捺了心神。她向一秋解释道:“苏大人因是这几日未曾与殿下照面,问了些殿下的日常起居。我瞧着春寒依旧料峭,便顺路回房去添了件坎肩。”
脱去披风,一秋瞧着半夏青蓝色的绫子袄外头果然新加了件藕粉色的琵琶对襟坎肩,掐得极细的青芽衬出半夏窈窕的腰身,平凡的样貌到有些动人。
一秋一楞之下,悄然笑道:“怎么瞧着你如今好似变了个人,以前不曾见你穿过这样的衣裳,如今也开始喜欢鲜亮些的颜色了。”
半夏掩饰地一笑,眼中却是添了些落寞。她轻轻叹道:“姐姐难道便不闻红颜易老?其实咱们两个都不年轻了。若不趁着现在穿几回,等再过得几年,岂不是要每日同暗赭、浅褐、深灰打交道么。”
两人都是瑞安最贴身的丫头,平日顾忌主子的着装,大多穿些淡青、豆绿之类的素色,到是极少着红。一秋听得半夏触动心事,也不觉悠悠一叹。
半夏费力扭转了话题,瞧着一秋目有戚色,不去追究自己晚来,心上一块石头方落了地,拽着她的袖子问道:“姐姐寻我什么事?”
一秋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将手比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半夏从花厅绕至净房的外头,指着方才替瑞安换下的小衣叫半夏去瞧。
半夏低头看时,月白色绣着银线折枝海棠的小衣上宛如残红衰败,有大片暗色的血渍。她唬了一跳,惊问道:“这两日不是不常见红了么?今日这是怎得说?”
她哆嗦着放下小衣,手指寝宫后头那带粉垣朱瓦的楼阁,疑惑地问道:难不成殿下又招见了那里头的小哥?”
两个丫头虽然都未出嫁,却见惯了芙蓉洲间的形形色色,算得略经人事。
一秋微微摇头,恨恨地指了指外头道:“殿下如今哪有那个心情?原是你走后那什么混账的病虎又来了一趟,不晓得与殿下说了些什么,气得殿下连茶盏也摔了出去。你也晓得这些日子殿下不能动怒,他偏偏就反其道而行。”
两个丫头对黑衣客都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半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晓得这个是出卖旧主的大奸贼,更是添了鄙夷。
两人重回暖阁,一秋往青兽瑞脑的香炉中添了些苏合香,又对半夏说道:“殿下跺一跺脚,整个大裕都要晃上几晃,偏对这黑衣客无计可施,由得他隔三差五前来折腾,难不成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中?”
说者无心,听者多半有意。半夏一颗心既偏在了苏世贤那边,只想替对方多多留意芙蓉洲间的动静,到有些觉得瑞安是自作自受。
她故做赞同地点点头,望着一秋说道:“连殿下都无计可施,咱们做奴婢的又有什么法子。也不过好生侍候殿下,叫殿下的身子快些复原,别再受这些磋磨。”
一秋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本待与半夏交了差便出洲回去自己房中,终归不大放心,便同半夏两人一起歇在碧纱橱中。
瑞安身上虽不大好,到底吃了些安眠的药物,这一觉却是黑甜到明,只是动动身子依旧酸乏,听得五更天的更鼓,就是不愿起身。又生怕自己不在金銮殿上坐镇,便由得李隆寿大权在握,只得硬撑着身子起来,命两个丫头替自己更衣。
本是如花似玉的人物,这两年处处不顺,瑞安揽镜自顾,眼角竟又添了根细细的鱼尾纹。她烦躁地命半夏多涂些象牙色的脂粉掩住,本待拿螺子黛细细画眉,却又没心情地往妆台上一丢,由得两个丫头替她收拾妥当。
苏世贤昨夜里到歇得极好,他命人将半夏送来的点心盛出,摆在盘里装装样子,又命人泡了一壶正山小种,便随手从炕桌上取过山海经读了几回。
他不似瑞安那般的牵肠挂肚,第二日又恰逢休沐,不必去宫中报到。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小酌
睡至日上三竿,苏世贤被轩窗外筛进来的碎金般的阳光唤醒。
他慵懒地更了衣,瞧了瞧亮柜格间的西洋自鸣钟,指针已指向巳时正,便就吩咐将早饭与午饭并做一餐。
人上些年纪,便就开始怀旧。苏世贤近日想起几道青州府的特色,极有兴致地拿雪浪纸写了下来,叫厨下依他的步骤做了来。
苏世贤洗漱已毕,瞧得炕桌之上已然摆着一碗温热的豆腐汤,新鲜石磨磨出的豆浆即浓且厚,与新鲜碧绿的青菜煮在一起,恰是怀想了经年的味道。
除了几碟包瓜、腌蛋之类的小菜,主食是掺了黄豆与小米面的煎饼和一锅三鲜馅的冰花煎包。想是那煎锅刚从火炉上端下,还有油花刺啦伯响,薄薄的冰花结成蝉翼一般,闪着灿灿金黄的色泽。
青州府的老槐树煎包已有经年的历史,苏世贤幼时家贫,打从偶园街老板树下路过,不止一次嗅得那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却从来没有尝过。
后头与陶婉如成亲,两人在洋溪湖畔泛舟之后,时常会尚着顺和楼旁的柳堤转出,往东略行几步便到了偶园街上,去尝一尝这民间的小吃。
经去经年,一样的味道里藏着数不尽的回忆,苏世贤唯觉那后悔来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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