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志,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他以堂尝探花郎的身份,既未曾好生修身,也不曾真正齐家,如今才会憋着一股气要助李隆寿与苏梓琴平天下,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冲淡自己的懊悔。
招手唤了小厮来探问一下芙蓉洲间的动静,弄墨垂着手答道:“启禀大人,殿下今日五更天刚过便起了驾,并不曾留话给大人。”
散发着豆香与麦香的煎饼味道惬意地在唇齿间绽开,苏世贤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便就珍惜地将那碗豆腐汤饮得一点不剩,吩咐弄墨拿个荷包去赏厨子,这才意犹未尽地立起身来。
读过几卷书,早是日头渐渐西斜。申时许,天际有些薄阴,阳光不似正午那般娇人。苏世贤便伸了个懒腰,寻思要出去逛逛。他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只带着心腹小厮弄墨溜达出去,还吩咐晚间不必给他留饭。
主仆两人信步逛至中正街上,只说要寻几方上好的古墨平日里润笔。
早春的微雨颇多,苏世贤带着弄墨沿着中正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逛了一回,从颇有名气的翰墨轩出来时,太阳已经全部躲进云层,天上零零星星扯起了雨丝。
两人出门并未带伞,弄墨欲待去买把青绸竹柄大伞替苏世贤遮挡,苏世贤却添了些文人墨客的风雅,坦然地在雨中漫步。
终于选得几方古墨,又买些一刀上好的澄心纸,苏世贤吩咐店家先将东西送回,自己依旧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回。眼瞅着无人注意,这主仆二人自长街尽头的店铺穿出,悄然折进黄府的后院。
黄昏的听雨阁上,这还是年后苏世贤与黄怀谦第一次会晤。
这两个本是敌对的人如今因着共同的利益渐行渐近,反而都成了年少帝君的心腹。黄怀谦腿疾渐愈,前几日托人给苏世贤带了口信,邀他来府中喝上两杯。
苏世贤情知黄怀谦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必定是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他这才瞅准瑞安无暇,自己借着逛中正街上售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晃进了黄府。
春风乍暖,二月微风合着细雨,有了淡淡的湿意。两个青绸直裰的文人坐在黄府里听雨轩的二楼,将几扇轩窗同时敞开,任由细雨扑面,开始把酒临风。
桌上摆好了四凉四热八个骨瓷缠枝花卉盘,丫鬟又快手快脚添了一钵拿竹笋煨的鸡汤,热气馥郁端上桌来,老远便闻得香气飘散、经久不息。
黄府亦是百年积淀的大家,菜色味道周正而醇厚,极对苏世贤的胃口。小厮们捧着烫好的梨花白替二人斟满了杯子,便就依着主人的吩咐远远避开,将个开阔敞亮的二楼听雨轩尽数留给两人。
三杯酒下肚,黄怀谦夹了片温拌的海螺肉蘸着姜汁,便就将话转上正题。
他冲苏世贤正色说道:“此前只是怀疑,年后我走了几趟,如今到有七八分笃定窝在孙府的那个病入膏肓之人并不是孙大人。”
说到此处,黄怀谦喟然一叹,有些伤感地说道:“以现在的情形忖度,估计孙大人早便不在人世了,可怜孙府满门还蒙在鼓里,将这奸贼奉若至尊。”
董、孙两位大人是多年的交情,黄怀谦此前便因为孙大人身上有着与瑞安几近相似的味道,特意派出心腹小厮去向董大人求证。
董大人吃惊之余,却不曾感情用事。他思之再三,猛然想起从前的一桩旧事。
他在写给黄怀谦的信中提到,年轻时曾与孙大人同蒙先帝爷的恩典,两人在宫中泡过温泉。他无意间瞧到孙大人左脚掌生来六指,估计这情况没几个人知晓。
冥思再三,董大人还想到孙大人曾经说过,他从小其实习惯用左手习字,后来因为走科举考试的路子,只怕这习惯被人当成陋习,才强自换了右手。
孙大人后来数十年间练成的一笔行草虽然耐看,只为右手天生不足,与左手相比却始终欠缺了一点力度,因此最后一笔捺字勾勒出来便不算饱满。
这些细微之处,若不是极具书法造诣的大家自然难以分辨,对黄怀谦、苏世贤这种与笔墨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书法精研的文人却并不难发现。
董大人要黄怀谦设法将孙大人如今给帝王上过的奏折与早些年时候的比对,瞧一瞧可能发现什么蹊跷。
两条线索都至关重要,只是黄怀谦借着脚踝受伤称病不朝,节前节后又是群臣休沐,一时半刻拿不到孙大人的奏折。他便借着大年初一家家拜年,携了夫人何氏一同前往孙府。
因着董大人那层关系,黄怀谦算得上与孙府亲近,孙大人自是不能像见他夫人何氏那般隔着道屏风,而是极为欢喜地招了黄怀谦近身来坐,与他相谈甚欢。
☆、第四百二十三章 替身
孙大人案上拜帖不少,真正愿意登门的也不过昔日几位老臣和他们的晚辈。
因着与老臣们与瑞安的罅隙,许多持中立态度的官员便懂得聪明地避嫌,因此堂堂一品大员的家中,反而有些冷清寥落。
许是因为如此,孙大人见了黄怀谦十分亲近,还命人往后头传话,要府里备饭,留黄怀谦夫妇用过午饭再走。
与孙大人离得近便,黄怀谦的鼻子又立奇功。他翕动了一下鼻翼,感觉今次孙大人房内药气薰然,与常年燃的檀香相合,却分明少了瑞安身上麝香的味道。
只怕先入为主的念头失了偏差,黄怀谦握着茶盏故做聆听孙大人说话,却像只猎犬一般扇动着鼻翼,细心扑捉着房中每一缕不相同的味道,心中充满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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