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紫色漳绒包袱解开,一只绘有福禄寿喜瑞纹缠枝的金丝楠木盒子摆在甄三娘的面前。甄三娘见识多广,自然认得这该是殓葬之物,不由得大怒道:“苏世贤,今日大年初一,你带这个东西来做什么?”
苏世贤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金丝楠木盒子上的花纹,冲甄三娘淡然说道:“三娘子是世外高人,难不成也惧这种俗世之物么?实对娘子说,这里头盛的是婉如的骨灰。我思来想去,偌大的青州府只有您一人值得托付,因此今日冒昧登门。”
寒门雪地,玲珑山上松涛阵阵,当是离世之人轻轻的呜咽。甄三娘半信半疑,审视地望着这个金丝楠木盒子说道:“婉如已然安息,你依旧不肯还她清静?竟然将她的骨灰带至此地,到底是什么缘故?”
苏世贤长叹一声,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向甄三娘一揖到地:“甄三娘子,我也是情非得以,才扰了婉如九泉之下安息。明知自己这个请求实在冒昧,却也只能求您走一趟大阮,伺机将婉如的骨灰交到灼华的手上。”
早便许下了陶灼华一趟大阮之行,甄三娘自忖若苏世贤此话当真,他也算尚有点良心。若自己能带着陶婉如的骨灰远遁,使陶婉如免去挫骨扬灰之苦,到也算是功德一件。唯有眼前这人朝三暮四,委实不晓得他的话可不可信。
☆、第四百二十七章 客居
甄三娘耳听得远处松涛阵阵,忆及陶婉如的红颜薄命,不由怅然而叹。
她拿扫帚哗啦哗啦清扫着院中的落雪,只冷冷对苏世贤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尚未大难临头,苏大人便学会各自飞翔了。前头您负了陶小姐在先,如今又来算计大富大贵的瑞安长公主,便不怕东窗事发,您赔上这条命都不够平息您那位长公主殿下的怒气。”
苏世贤素知甄三娘一张利嘴得理不饶人,早便做好了吃几句排揎的准备。听得如此不留情面的话,一张脸还是青红莫辨,臊得恨不能钻进石头缝里。
他忍辱说道:“甄三娘子,我自己做下的罪孽自然是无可分辩,也怪不得您有如此轻贱之意。我也曾想过另择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将婉如重新埋葬,好叫她入土为安。只是思来想去,不如叫她离得亲人更近一些。”
苏世贤的意思是陶家已经举家搬迁,陶灼华这辈子也未必会再回大裕,留了陶婉如的骨灰孤苦伶仃待在大裕,还不如送去陶家人身畔。这样逢年过节、生辰忌日,陶灼华也能时常在她坟前燃柱清香。
甄三娘曾自陶灼华等人口中听到过瑞安的不可理喻,也见识过如今瑞安在大裕的只手遮天,对于苏世贤述说的瑞安欲将陶婉如挫骨扬灰之事,甄三娘其实并不怀疑。
她小心翼翼弯下身来,将金丝楠木的盒子摆正,重又将漳绒包袱细细密密裹上,这才郑重摆到佛龛的一侧,又替她上了几柱香。
回过头来见苏世贤依旧杵在地下,望着佛龛的方向似有不舍之意,甄三娘不忘再刺苏世贤几句:“苏大人祖籍青州府,这里尽有亲朋故旧,小妇人委实不晓得何时祖坟上冒过青烟,竟得苏大人如此信赖。”
苏世贤微微苦笑道:“甄三娘子这话问得原有些道理,我的确想过要请族人帮忙跑腿。一则怕走漏消息,二则怕惹得陶家人不喜。我晓得三娘子恩怨分明,才大胆前来相求。求您看在陶家昔年的恩惠上,将婉如平安带去。”
甄三娘对着苏世贤带嘲带讽,心里却早认下了这趟差事。她在佛龛前认真拜了几拜,立起身来说道:“苏大人若是再无旁事,便请回吧。您贵步临贱地,小妇人这里却毫无待客之意,咱们不如就此别过,免得彼此瞧着生气。”
毫不留情地冲苏世贤下了逐客令,苏世贤唯有无言苦笑。他瞧着皎若清松却又冷若冰霜的甄三娘,只得告辞了出来,重又策马回去青州府中。
苏世贤怀念旧时味道,想要自隆寿斋中买些玫瑰馅子的月饼尝尝,到了古街上才恍然此时店家打烊,他这一趟无功无返。
甄三娘自是不晓得苏世贤这些日子心情的转变,只是发狠般剁着秋日里晒好的豆角,替陶婉如洒了两滴眼泪。她这些年替人行医,早见惯了生老病死,对房中摆着陶婉如的骨灰并无惧怕,反而每日替她燃柱素香,好助她早登极乐。
过了上元佳节,大地早又回春,玲珑山上荒草返青,甄三娘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将那只盛有陶婉如骨灰的金丝楠木盒子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雇了辆马车便踏上了去往大阮之程。
一路车轮辘辘,眼瞅着大阮皇城在即,甄三娘摸了摸被她裹在包袱最底层的金丝楠木盒子,想着自己终于将陶婉如的骨灰平安带到,脸上露出丝由衷的笑容。
依着从前的旧习,甄三娘并未直接去往陶府下榻,而是选择在云掌柜的善水居落脚。云掌柜打从年前便晓得甄三娘有此一行,早将她的住处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欢欢喜喜接着人,叫小丫头打了水来先服侍她洗去一路风尘。
及至甄三娘匀了面,又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靛蓝色暗纹对襟帔子,云掌柜才命人斟上茶来,两人分了宾主坐下说话。见甄三娘只是宝贝着那个真紫漳绒的包袱,云掌柜笑着打趣道:“三娘子超然物外之人,如今身上也染了尘埃,这里头是什么东西叫您这般不放心,打从坐下来已然往那边描了十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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