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朕如今许多时候都有心余而力不足,寿儿又太过年轻,国事上头你多多担待些,旁的事便少分心吧。”景泰帝留意到瑞安长公主刀锋一般凌厉的眼神,喘息着说了几句话,又咳成一团。
长公主见兄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话中隐隐有托孤之意,却依然不忘维护那刘才人,到懒得与这狐媚的女子一般见识,只端声应道:“皇兄放心,瑞安必定会一心一意帮助寿儿站稳脚跟。这孩子只是年轻,假以时日必定是位好君王。”
“但愿如你所说吧,朕已然等不到那一天。寿儿既是与梓琴成婚,他纵然贵为天子,也是你的晚辈,你要好生调教,更要好生爱惜。”
景泰帝想伸手去握瑞安长公主的手,却又怕过了病气,那只枯瘦如柴的手伸到一半又颓然放下。反是瑞安长公主眼里噙着泪水,与景泰帝的手握在一起。
刘才人垂手而立,听得景泰帝话里隐隐有对自己的疼惜,脸上亦有晶莹的泪珠滚落,不晓得是为这对兄妹的情谊所染,还是想到了自己日后漫长的岁月。
瑞安长公主打着李代桃僵的主意,景泰帝虽想阻止,到底心有余力不足。瞅着她此时有几分真情流露,便有气无力道:“但凡有一丝转机,朕也不舍得把梓琴推进虎狼坑里。明日你把那个孩子领来让朕瞧瞧,你虽用心良苦,朕却怕大阮一眼便瞧出是个冒牌货,如今咱们已然没有能力与它抗衡。”
瑞安长公主掩鬓轻笑,毫不掩饰自己话语间的鄙夷:“皇兄顾虑忒多,瑞安既有心叫她鱼目混珠,又怎会叫她轻易便露出端倪。皇兄若是不放心,臣妹下次将她带来,您过过目。”
兄妹二人目光对视,瑞安长公主毫不示弱,反是景泰帝本就浑浊的双目更加暗淡起来。他重重一叹,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瑞安长公主出去。
听着瑞安长公主身上环佩叮当之声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刘才人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她叹息着将药碗收走,目光中满是哀痛,悄悄漫过低垂的龙帐,温柔地盘旋在景泰帝如死灰燃尽的脸上。
回到府中,瑞安长公主便在芙蓉洲传唤陶灼华与两位教养嬷嬷,询了她些规矩礼仪与面圣的礼节,瞧着陶灼华行走言谈之间已然有模有样,便命她回去好生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随着自己面君。
陶灼华一直在为苏世贤要将自己的姓氏换去而烦忧,此次景泰帝的召见虽令她始料不及,却又从中窥到一丝转机。
☆、第五十八章 卜卦
前世里这个时候,陶灼华依然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痛之中,是舅舅全家陪她入京,从此便被瑞安长公主软禁在京郊边院,她似乎忽略了许多事情。
那时景泰帝不曾召见过她,瑞安长公主也不是这般和颜悦色,苏世贤与长公主夫妻关系微妙,芙蓉洲里赫然用着蟠龙纹,她一点也不曾查觉。
陶灼华思前想后,对乾清宫里那位不理政事的景泰帝也存了深深的好奇。想着明日大约会是劳心劳力,她便养精蓄锐,请娟娘替自己预备明日入宫的衣裳首饰,自己早早阖眼躺在了榻上。
夜半的芙蓉洲,却有一叶小舟飘摇,轻轻靠上了码头。
船上的纤纤丽人身形有些熟悉,她披着墨蓝镶银缎的斗篷,头上戴着黑纱幕篱,包裹得严严实实,轻轻盈盈地踏着木板走下了船。
费嬷嬷迎在码头前面的小径上,冲着来人微微福了福身,并不见得有多少恭敬,只淡淡说道:“您来了,长公主殿下在书房等着,请随奴婢这边走。”
丽人欠身还礼,迎着夜风露出淡绿色宫制裙裾的一角,身姿袅袅娜娜。她就着两侧丫鬟打起的灯笼随在费嬷嬷身后,熟门熟路往瑞安长公主的外书房去。
瑞安长公主的外书房陈设与宫里的御书房颇为相似,迎面是一扇盘龙纹紫檀木落地雕花屏风,绕过屏风便正对着一幅八尺的江河万里图,下头支着鸡翅木的卷草彭牙大书案,瞧着便大气磅礴。
那丽人进屋时,长公主背向门口,正面对这幅山水图,陷入深深沉思。案子上摆着一幅摊开的舆图,上面用红笔勾勾画画,做着好些记号。
听到动静,瑞安长公主回过头来。那丽人已然在门口除去头上幕篱,此时恭敬地拜在瑞安长公主脚下,莺啼婉转地说道:“奴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四角的夜明珠光晕柔和,温柔地映在丽人脸上,光影下瞧得真切,竟是宫内那位刘才人。夜半洗去残妆,此时清水出芙蓉一般,越发楚楚动人。
刘才俯在地上未曾起身,只怯怯问道:“不知道殿下深夜召见,有什么吩咐?”
瑞安长公主十分享受对方恭敬里带着胆怯的态度,她轻抚着自己小拇指上新制的赤金嵌绿松护甲,随意指了指一旁的绣墩,示意她落座。
刘才人推辞不过,这才侧着身子在绣墩上坐了,显得十分局促。她的眼眸低垂,并不敢与瑞安长公主目光相接,正落在对方繁复的真紫色宫裙之上。
瑞安长公主的宫裙上以明黄镶边,金线彩绣着一只的五彩斑斓的青鸾,口衔灵芝隐在几朵瑞云之间,映衬着大幅的五彩洒金牡丹,显得格外尊贵而耀眼。
那抹明黄极为刺眼,刘才人小心地挪了挪身子,稍稍侧开了双目。
瑞安长公主优雅地端起案上甜白瓷浮凸金玉满堂的茶盅,拿杯盖抹着艳红的茶汤,轻轻啜饮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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