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琴前去探望尚未出月子的陶灼华,除却为小外甥补了份厚重的洗三礼,姐妹两人也有几句私房话,自然是关于苏世贤的后半生。
这一生扭转了前世的道路,人生一番坦途。陶灼华眼望大红缂丝绣有金灿灿百子闹春襁褓中酣睡的小儿,脸上多了层母性的光辉,心底也多了层宽容。
她与苏梓琴说道:“我从前那般恨他,除却恨他的薄幸,其实也有一小半是因为我母亲的痴情。母亲虽然决绝,却是至死不悔与他相爱一回。”
想来苏世贤归隐洋溪湖畔,当能发觉陶婉如留在湖畔木屋中的札记。陶灼华记得自己前世读着母亲留下的那些带着泪痕的字迹,是如何恨过母亲那一生得不到回应的痴情。不晓得苏世贤重新翻起陶婉如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想法。
陶灼华扬起璀璨的明眸,缓缓冲苏梓琴笑道:“功过相抵,我对他无爱无恨。到是提起青州府,我却有刻骨相思。待明年晟儿满了周岁,我便想带着他回一趟故乡。梓琴,你没有在那处老城住过,不晓得我们青州府人对家乡的挚爱。”
昔年发卖的陶府旧居又由李隆寿做主还给了陶家,前些时老管家便派了妥当人回乡重新打理。陶家行商的根源在青州府,如今事事昌隆,依旧想要重拾青州府的根基。黄氏多有亲眷留在故国,也期待适合的机会重归故里。
苏梓琴听陶灼华说得深情,眼中也有期待,认真说道:“若你回乡,我必定也走一趟。前次虽然路过,到底心情不一样。明年我也认真走一走父亲提过的北大街、还有青石板铺起的万年桥,好生瞧一瞧你们的青州府是什么模样。”
姐妹二人闲话家常,回首前世今生,莫不感慨沧海桑田的巨变。
陶灼华瞧着苏梓琴依旧平坦的小腹,关切地问道:“你与李隆寿早便圆了房,如今诸事顺遂,也该考虑子嗣了,怎么这许久还没有动静?”
苏梓琴淡淡一笑,怅然回道:“许是上天已然给了我太多,便独独吝啬这一点。拜瑞安所赐,我与寿儿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子嗣。虽有小小遗憾,比起前世来却已是满满的幸福,我并不难过。”
听苏梓琴细说过往,陶灼华无言以对,唯有想到甄三娘时,脑间那么电光火石的一闪,想要先同她说说,看能不能替李隆寿把一把脉。
姐妹二人将这不开心的话题丢开,听得小儿醒来的咿呀之声,苏梓琴喜不自胜,从袖间拿了枚红丝线穿着的碧玉蟾去逗刚刚睁开眼睛的小儿。
碧玉蟾温润翠绿,剔透无暇,一瞧便是好东西。陶灼华巧笑嫣然道:“已然送了太多的金锞子,这枚好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指不定苍天对你格外眷恋。总是事在人为,凡事不可绝对。”
苏梓琴咯咯笑道:“做姨母的给外甥的东西怎好收回?便承你的吉言,若真有那么一天,难道你送你外甥的礼物还不如这个?”
她怜惜地将碧玉蟾搁在小晟儿的襁褓边,又轻轻弯下腰去亲亲小娃儿的脸,满满的喜爱之情刺得陶灼华心间一酸。
☆、第五百九十六章 重归
苏梓琴有些不舍地自晟儿身畔走开,招手唤芸香捧上一只紫檀木填漆描金的龙凤呈祥锦盒上来,再将众人挥退,这才把东西递与陶灼华。
“雨浓与何子岚成亲之时,我与寿儿已然离开,这是我准备的贺仪,便以你的名字送给他吧。”苏梓琴与陶雨浓是前世的好友,今生却只维持着泛泛之交。
回思苏梓琴所述,前世里陶雨浓为给自己留一条生路,不得不委身瑞安石榴裙下的屈辱,陶灼华眼中亦是波光淋漓。
她接锦盒打开来看,里头是一条以金缕线穿成的羊脂玉带,上头精雕着一品清廉的纹样,当是送给陶雨浓所用;再便是一对羊脂暖玉的镯子,美玉湿润如水,触手便就生温,该是送给何子岚的东西。
陶灼华轻轻阖上盖子,冲苏梓琴涩声道:“这份礼物委实太过贵重,我虽晓得你的心意,又如何能假借你的名声?”
苏梓琴脸上微有遗憾,更多的却是笑容。她轻抚着身上海棠红苏绣宫衣间层层繁绣的花朵,淡然说道:“对一个人的好,难道还非要强制对方授受不成?雨浓前世凄惨,我满心乐见他今生的幸福。便只是远远观望,也是我这做好友的一份心意,又何必徒增他的困扰?”
几句话里到有些禅机的味道,陶灼华亦感觉十分有理。她将抽盒收好,郑重说道:“如此便却之不恭,我给雨浓准备的随礼可算太过贵重了。”
姐妹两人今次话别,虽然离情依依,到底前路坦荡。
夏去秋来、北雁南飞,几场秋雨之后便又是漫长的严冬。
青莲宫重修完毕,已是皇后之尊的陶灼华终于携晟儿住进旧居。从前的坤宁宫里承载着先帝太多的回忆,又多了许馨那座被金屋藏娇的宫殿,便依旧将它重门深锁,给何子岚留了一个哀悼亡母的地方。
历经了三代,更兼着大赦天下,许家的旧案再无人翻起。何子岚清清白白嫁入陶府。陶家为小夫妻新修的园子与旧宅间只以一道月洞门分融,平日并不上锁。
何子岚虽无封号,却是实至名归的金枝玉叶,本不用给黄氏晨昏定省,然而她敬慕黄氏之心并无虚假,每每愿意在晨昏午后过来陪着婆母小坐,婆媳两人闲话家常,关系难得的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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