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超然依旧奔波在三国之间,担着大阮矿藏、武器之类的采买,做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商。
陶家有烈火烹油之势,却绝无仗势欺人的做法,做买卖讲求的是公平、公正、守法,更兼着陶超然为人格外磊落大气,绝不叫与自己做买卖的人吃亏。被远远近近的商贾一传,竟有了侠义之名。
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小晟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何子岑每有空闲,便摊开三字经颂给他听。小晟儿虽是不懂,听着父亲温柔慈醇的声音,到是时常发出清脆欢快的笑声。陶灼华瞧着这搞笑的父子二人,便时常有些岁月静好的感慨。
晓得陶灼华生下儿子以后,叶蓁蓁还曾托人送来了几样针线,却没有只字片语。这一把慧剑断去情丝的人也算大彻大悟,没有在淤泥中陷得更深,而是自此但求清凉世界,不问娑婆人生。
做过了小晟儿的周岁宴,小小的人儿已经可以蹒跚学步。何子岑励精图治一年,国中已是联接正轨。何子岑拟将政务暂由何子岱代理,夫妻二人终于可以规划青州府一行。
何子岑虽未去过那里,体会不到陶灼华的乡情,却一直有个心愿,想瞧一瞧陶灼华为自己立起衣冠冢,苦守了四十年的地方。
清秋时节,何子岑夫妇带着晟儿微服启程,何子岚伴着婆母黄氏一并随行。
清风与明月领着一班大内侍卫扮做普通侍从,一队车马悄然往青州府进发。此前苏梓琴接了陶灼华的手书,也自京中启程,赶在青州府与他们会和。
秋意绚烂,行至青州府西南,远远近近连绵不绝的山上早是杮树披黄、山楂染红,如一挂挂小灯笼璀璨漫天。
青山碧水、青瓦黑砖、金黄的玉米以秸绳结成长辫挂在檐下,山野人家干净的院落里晾晒着切成薄片的红果。一把晒干的金银花泡水,便是味道绝佳的凉茶。
陶灼华就着掀起的帘子望去,触动心衣底最柔软的酸楚,眸间早是碎芒晶莹。
她将晟儿圈在怀里,颤颤抬手指给何子岑看:“你瞧,那边是仰天山,上头有山路十八盘,再过些日子枫叶经了霜,便是层林尽染的红艳;与它相对的是石门坊,上头有座石塔…”
数不尽的风景、瞧不够的故乡。陶灼华热泪涔涔,一时控制不住,便那么毫无征兆地流了满脸。何子岑温柔地圈她在臂间,深情地应答着:“我知道,我知道你对这里的眷恋。如今两国是一衣带水,你若得空闲,便常回来看看。”
马车从西门入外城,瞧着熟悉的景致,陶灼华又是眼泪婆娑。她指着一处静穆苍远的地方说与何子岑道:“那里便是范公亭与顺和楼,尚着顺和楼蜿蜒而下的,但是洋溪湖。”
湖畔的木屋大约早为苏世贤所居,溪旁再没有陶灼华立起的无字碑,也没有四十年如一日纺线浣纱的衣影,只是这么想想那心酸的一幕,何子岑便能感觉当年陶灼华那痛入骨髓的无助。
该走、该看的地方太多,陶灼华指点着车窗外一一掠过的旧景,感觉此刻的言语太过苍白无力。对家乡有太多的眷恋和不舍,如今真正立上这方土地,只感觉自己的描述万不及一。她只管安静地抱着晟儿,直待马车在陶家旧居停驻。
迈上熟悉的台阶,绕过熟悉的插屏,走在熟悉的水磨砖地面上,穿过九曲回廊,遥望陶家旧居鳞茨节比的重檐深院,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乳母怀抱晟儿紧随其后,陶灼华迫不及待地牵起何子岑的衣袖,要领他去瞧一瞧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第五百九十七章 拈花
屹立百余年的陶家老宅经过岁月沧桑,每一砖每一瓦都写满了历史的积淀。
何子岑一手怀抱儿子,另只手挽着陶灼华,听妻子竭力抑制着激动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向自己讲述陶家老宅的故事。
陶婉如与陶灼华的旧日所居的院子依旧保持着原样,不大的院落间碧碧梧遮天,红砖花圃间遍植了海棠。错落有致的假山石上,是一盆一盆风姿各异的迎春,被匠人精心地修剪过,此时正是浓碧森森,焕发着勃勃生机。
“母亲酷爱迎春,苦守空闺之时,便拿这数十盆迎春打发时间”,陶灼华瞧着一盆一盆迎春依旧摆回了从前的位置,时光荏苒间仿佛瞧见母亲青衫落寞的身影寂寂倚在花前,眼前又是一酸。
这数十盆迎春从前被老管家妥妥当当运到了大阮,如今恰是落叶归根,又伴着陶家宅院重归旧主而再次回归。几经迁移,这些倾注了陶婉如心血的花木没有半点枯萎,被婆娑晚风吹动的枝叶簌簌,恰似抚慰着陶灼华游子重归的心。
时过境迁,正房里没有再摆陶婉如的牌位,而是挂了幅精致的苏绣肖像。
陶灼华怔怔地立在母亲的肖像前,瞧着画中人秋水凝波的双眼,早是无语凝噎。被何子岑抱在怀中的晟儿虽是懵懂,却似是母子连心,感染了陶灼华的悲哀,不觉小嘴一扁,轻轻哭了起来。
“晟儿乖,来母亲这里”,陶灼华收敛了情绪,从何子岑怀中接过儿子,慈爱地替他拭去泪水,再指着陶婉如的绘像道:“晟儿,这是你外祖母,便是母亲的母亲。母亲跟晟儿这般大的时候,便随着你外祖母住在这里。”
晟儿并不能完全听懂陶灼华的话,只记住了那幅绣像上头美丽的妇人是自己的外祖母。他瞧瞧陶灼华、再瞧瞧绣像,乌溜溜的眸子转来转去,似发现了新大陆般好奇地嘟囔道:“像,母亲,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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