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骨夜宴_月翼/夷梦【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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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的船已经靠岸,船上的几个人提着灯笼过来,为首一人身穿海青色袍子,底下人都称呼他为温员外。他朝叶景淮拱了拱手:“多谢壮士仗义相救,我这侄儿被水里的怪物给缠住了,狂性大发,差点儿杀了个仆人。真是吓煞我等了。”

  “是何等样的怪物,且让我看看。”

  温员外命人将灯笼凑过去,那人的背上吸着了一只虫,像一只巨大的水蛭,足有一尺来长,上面有一道道口子。在灯笼靠近的刹那,那些口子猛然睁开,竟然是一只只漆黑的眼睛,密密麻麻,煞是吓人。侍从吓得手一抖,灯笼跌落在地,“腾”的一声燃烧起来。

  “唉,都怪我。”温员外悔得捶胸顿足,“我说想吃河里的新鲜鲈鱼,这孩子向来孝顺,二话不说便脱了衣服下水去捉。我本以为他水性极佳,不会有事,哪里知道竟然遇上了怪物。这可叫我怎么跟我那死去多年的大哥交待啊!”

  “员外勿忧。”叶景淮说,“我曾在书中见过这种怪物,员外身边可带着盐?”

  一听到“盐”字,温员外和几个下人的脸色立即都变了,其中一人沉不住气,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所佩带的短刀上。

  叶景淮仿佛没看到一般,神情自若地说:“这怪物是取不下来的,除非在它身上撒上盐。”

  温员外松了口气:“还不快去船上取一袋盐来。”

  不多时,仆人便提了一小袋盐来,尽数洒在怪蛭的身上,怪蛭只闭上了一只眼睛,温员外急道:“壮士,这是为何?”

  叶景淮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刀锋闪着骇人的冷光,温员外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叶景淮将匕首插进怪蛭的身体之中,划开一道口子,然后一挑,挑出一颗拇指般大小的黑珠子,他将那黑珠子用芭蕉叶小心包好,冷笑着对温员外说:“贵船上有多少袋盐,全都取来,方能除去妖魔。”

  他的话颇有深意,温员外一行脸色铁青,其中一个侍从终于沉不住气,拔出刀来,凶相毕露:“你到底是何人?究竟意欲何为?”

  叶景淮不再答理他们,转身的霎那已在数十步之外,翻身上得高头大马,踏芦苇而去,众人这才明白遇到了高人,惊诧之余又有些恐惧,仆人小声问:“员外,您看……”

  “去把盐都搬下来,这批货是身外之物,我侄儿的命要紧。”

  仆人迟疑了片刻,躬身答应了一声,带着人回船搬盐去了,温员外低头望着自己的侄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本是贩私盐的盐商,朝廷管得严,他便将走私来的盐藏在船舱底下,只说是走亲访友掩人耳目。贩盐这么多年,谋财害命杀人灭口的事,他也是做过的,本以为逃过了王法的制裁,哪里知道今日侄儿竟被这吃盐的怪物缠身,险些丧命。

  难道这朗朗乾坤,竟真是长了眼睛的吗?

  沉默良久,他最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是来度我的吧。”

  半个时辰的策马狂奔,又西行四百里,进了不知名的深山,临安城中还未下雪,但山中已是一片白雪皑皑,万里寒光。古柏林立,根如大石,黛色参天二千尺。小雪纷纷,叶景淮骑马踏雪,沿山林幽径而入。柏林深处,巨大的页岩之上立着一座茅屋,屋顶盖着厚厚的雪,大公子在屋前下马,轻叩柴扉,门内传出苍老低沉的男声:“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皂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院子比屋外看起来要大,院中种了许多牡丹。寒冬腊月,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一位樵夫打扮的老者坐在花圃前莳花,他长长的白色胡须一直垂到胸口,皮肤苍老,长满黑斑,像老树的树皮,那双粗糙的手侍弄起花草来却极为仔细,如枯萎树枝一般的手指灵巧地在花枝上游走,专心致志,仿佛将自己的灵魂都倾注进花草之中。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叶景淮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的珠子,“这是第一百颗,我再不欠你任何东西了。”

  老者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说:“坐吧,赶了一个晚上的路,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院中有木桌木椅,桌上有一只农家用的小火炉,炉子上煮着一壶茶,茶是好茶,香味四溢,叶景淮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只将那黑珠子往桌上一放,转身便走。

  “今夜还有一位客人。”

  叶景淮步子一顿,警惕地环视四周,老者停下手里的活计,在身边的一盆热水里洗手:“这位客人,树上冷,不如下来喝杯热茶。”

  叶景淮抬头,看见芸奴从树上飘然而下,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我早该防着你。”

  老者拿起铜质的茶壶,将煎好的茶汤倒入粗瓷杯中:“她最擅长隐藏身形,若她不想让你发现,你就发现不了。寒夜客来茶当酒,来,来,尝尝我这一杯‘浮生’茶。”

  芸奴从他手中接过茶杯,茶汤碧绿,上面漂着乳花,映照出的人影仿佛置身雾中。他的话令她激动不已,结结巴巴地说:“老先生,您认识我吗?”

  老者笑道:“知道我这茶为何叫做‘浮生’吗?浮生若梦,轮回兜兜转转,也不过是南柯一梦,谁认识谁,谁与谁有缘,谁与谁有情,有那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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