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_故郡遗骚【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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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往往预示着风雪。

  子息一直以为,宫廷里进贡的南乐只有皇帝才能享用。如今,皇帝时常带着二皇子坐在御花园中。从遥远南国而来的乐师们细细奏着绵软的管弦,二皇子静静躺在皇帝的怀中,似是又睡着了。这样的画面无数次出现在子息寝宫的窗外,如他无数次描摹过的碑帖,一刀一刀刻在胸口,再难忘掉。

  为庆贺太子初封,今夜又是满城烟花。

  这大殷的太子,自然是他四岁的二弟。

  “原来是我不配拥有。”子息不再看那极炫的夜空——再美,也不是为他而放。

  直到子夜渐近,皇城安静了下来,子息唤来他贴身的内侍。“棉鹿,我想去冷宫走走。” 被叫来的小太监吓了一跳,不知他的殿下何故如此,许是心中失落,想在无人处静一静当下虽觉不妥,但也只好跟了出去。

  夜凉如水。

  棉鹿简单的头脑察觉不出,他家殿下心中正酝酿着的,不是伤感,而是火种。他也更想不到,是夜的最深处,最冷的宫殿里,躺着的不是孤寂难眠的废妃,而是千年的狐。

  如溪水灌进了花丛,狐神异彩的瞳孔渐渐安定,沉淀出漆黑的眼眸。

  “你要我做什么?”

  “从此只守护我。”她没有拒绝。

  子息松开双手,神色认真。“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什么?”他若有所思。“就叫 …… 南音好了。”

  “南音。”他在叫她。

  她微撑着头,倚在寝宫正中的软榻里,看着殿门透开了一丝阳光。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正如,她已经习惯他每次来时惊人的变化。

  子息从明媚的光束中走来,三两步跨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对上他微笑的眼睛。

  他不再是孩童模样,时间如一把锋利的刀,在他身上削出精瘦的肌骨,刻出清俊的容貌。

  “每次都是我来见你。”他离她很近,高大的身躯遮挡了投进宫殿的光线,语气带着一点嗔怪。“你从不出来迎我。”

  南音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她不愿把他的样子记得太清。她的记性太好了,而她的岁月又太过悠长。

  他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冷淡。他收起眉眼唇边的笑容,好像四月的春天渐渐褪去了色彩。他屈下单膝,然后搂住了她。“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是真正的自己。”子息把头贴在南音的腰际,双手环绕着她,好像陷进了柔软的花丛,神情很是放松。

  南音终于睁开双眼,叹了口气,自然而然抚上他的头发。自与他相遇,她见他十年里从性情孤僻的孩子,慢慢成长为待人和善的男子。她知道,他一直在勉强自己,把自己从一粒尖利的沙子,一层一层包裹成温润的珍珠。

  他似乎睡着了,很疲倦,毫无防备地躺在她的衣裙上。南音回想起过去的十年,他或哭泣或隐忍,见到她却总是像此刻这样,放下一切伪装,只是静静在她怀里沉睡。

  看着他的睡脸,她总是很矛盾——是否要为他背叛誓约,把不属于他的位置换来给他?

  南音深吸一口气,她不想再深想自己的心情。她太清楚,领会的越多,将来失去时越寂寞。

  他的一生,只是她转眼间的一撇,那么短暂。而她,还有万世的承诺要守。

  南音将下颌轻轻点着他的发冠,她能给的也只有这些,像这样静静守护着他,给他尽可能多的温暖。

  子息闭着眼睛,好似呢喃。“南音,你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南音’么?”

  “为什么?”

  他淡淡回忆道。“南国之音,是帝王才能享有的贡品。我曾遥遥望着父皇坐在御花园中,百名南乐师奏着南音,而我,却听不见。”

  南音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太沉醉她的静默,没察觉她细微的颤抖。

  “南音,是我一直想拥有,却不配拥有的东西。”

  正午的阳光在寝宫里懒懒漫开,盖住了石砖砌成的寒光地面。平日里,垂睐宫的大门从不打开,散落在地上的宝石就像深海里成簇的珊瑚,极美,却也极冷。只有他来的时候,他推开了那扇尘封的殿门,阳光才会像此刻一般焕发出宝石蕴藏的绚烂,如沧海渡成了桑田,整个世界瞬间暖得好似明丽的花丛。

  他似乎在呓语,声音轻柔又带着不真实的质感。“南音,倘若过了很久很久,我都不来看你,那就是我不在人世了。”

  “很久很久么……” 她轻拍着他,却像是对自己说。“时间真的很不公平,人类的悲欢离合,十年足矣。而我浅浅一觉,也许就是沧海桑田。”她想起那个少年,可却再也记不得他的脸,只有千年前他种在她心里的那颗种子悄悄地萌芽了。这颗种子结出了一朵名为“感情”的花,可这朵花还未绽放,灌溉它的少年就死了。而这仅仅的一点芬芳,她揣摩了千年。 “南音,我若死了,你会伤心么?”

  “伤心是什么?”

  “人失去重要的东西,就会难过,失去重要的人,就会伤心。”他仍静闭着眼睛。“可有时候,得到时也会伤心。强烈的喜悦会带来惴惴不安的感觉,它让人意识到,自己拥有幸福是一种侥幸……意识到失去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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