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难过,却只是觉得凄凉,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枚戒指,是在高三那一年,高三那一年的冬天,学校里流行着一种说法,说是今年是指环年,如果女孩子能够收到异性送的指环,那么就会一生幸福。
学校里面总是喜欢刮这种风气,有时候流行编手链,有的时候是幸运星,有的时候是千纸鹤,几乎每一个流行的背后有一个很美丽的说法,关于幸福的,关于爱情的,好像幸福就那么容易得到了似的,可是大家都相信,就算是不相信也要相信,学校里就有很多的男孩子,买了一堆一堆的指环,派送给每一个女生,她也收到了好几个,可是最终套在指头上的,只有一个。
她记得那一年很冷,特别特别冷,冷得像是要把棉衣都要冻透,那是记忆中的北方冬天,一直都很冷,比现在要冷得多,总是有青灰的天色,总是有僵硬的泥土,总是有根根凛冽,像是冰凌一样直插入天空的白杨树枝,总是有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化去的积雪,背阴处有,操场上有,就连路面上也会有,车子呼啸着开过去,又呼啸着开回来,路面上的积雪都碾得扁下去,硬硬的,很滑,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冰盖,走来走去的人都小心翼翼,车子也不敢开快,年轻人和孩子却高兴,因为可以在上面打出溜,助跑出一小段,然后一滑,能够滑出去老远老远。
那个时候的羽绒服也是刚刚才流行,没有后来那么多漂亮的式样,都是鼓鼓囊囊,像是一个棉花球,又像是一个炸药包,虽然那个时候班级里也还有暖气,可是她还穿着妈妈手工缝制的棉裤,特别厚特别厚,圆滚滚的一个人,只从领子那里伸出一颗脑袋来,像是一只小乌龟。
因为是冬天里,所以阳光总是很珍贵,北方的冬天总是很漫长,难得那么几个好天气,天空蓝的像是净水琉璃,阳光艳得像是清晨的霞光,教学楼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融化的雪水,远远的看见松树上的积雪,像是一朵一朵的夏日白花。
第 11 章
男生们都聚在外头,都靠着墙壁,站在那里说闲话,晒太阳,教室里面还有暖气,人却不多,一张一张的桌子上摞着高高的书本和卷子,她也坐在那里做上节课留下来的习题,他忽然走过来,递给她这个。
他就那样递给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出去,她只看见他的背影,虽然高,但是瘦,高挑的少年模样,可是她知道,他的脸一定很红,和她一样的红。
她觉得心里面有一朵花,一朵小小的花,每个少女都有那么一朵的,那花蕾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一直抱在心里头,在一日一日的流光里,慢慢的发芽,慢慢的长大,羞涩而迟疑,可是就在那一刻,仿佛是春风化雨,那花朵“砰”的一下,就绽开了一样,那艳丽的花瓣与明媚的芬芳,满满的盛在心里,满满的似乎连心里都盛放不下。
她悄悄的把它攥在手里头,连仔细的看一看都不敢,她仰起头来,看见墨绿色的黑板,殷红的国旗,班级的箴言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黑板上还留着白花花的字迹,上一堂原来是语文课,粉笔写的古老优美的句子,“暖日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同桌问她,“叶清扬,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清扬微笑,“暖气太热了。”
同桌说,“是啊是啊,不过很快就要撤了吧。”
清扬说,“是呢,很快就要撤了。”
她的手拢在袖里,那一枚戒指捏在手里,慢慢的捏热了,也不敢放开,其实那并不是戒指,只是一枚指环,小小的银质的圈子,上面有细细的缠枝花,刚刚戴上去的时候,大小还是十分合适的,因为她还有一点Baby Fat,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容颜渐渐瘦,腰肢渐渐损,那只指环就有些大了,被她缠了细细的红丝线,依旧带在那只指头上。
最后分手的时候,她一个人去爬古城墙,西安高大的城墙,那样一种沧桑的青灰颜色,攀爬着四季常青的植物,上面的青砖被时间的脚步踩踏,残损华年,有更加年轻的孩子们骑着双人自行车,在上面飞快的骑着,扬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满怀的风,她一个人沿着垛口,一步一步的走,阳光很大,风也很烈,她眯着眼睛,仿佛是看见曾经的自己。
那一天她在城墙上走了很长的时间,从这一头走过去,从那一头转回来,一个垛口,又一个垛口,一个城楼,又一个城楼,有些特别古老的砖头上居刻着名字,某某县某某人某年某日捐,她看着那些日期,有的是乾隆年间,有的是康熙年间,凸凹的花纹硬硬的硌手,都是那样的古老痕迹,古老的都有一点不真实,那些人的骨头都已经腐朽了,可是他们的名字还在。
她就在城墙上走,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环形,最后又回到原点,就像是一个轮回一样。
她摘下那一枚指环来,对着阳光看了很久。
红丝线已经旧了,又该换了,她的抽屉里总是有那么一绺红丝线,可是再也用不上了。
她看了很久,一遍一遍的抚摸,指环带的时间总是久了些,花纹的起伏处有暗淡的老银色,像是中了一种毒。
却终于只是一扬手,它就落下去,在空气中划出一条弧线,迅速地落到护城河里,那个季节的护城河,已经是一汪死河,暗绿的水面上有青色的浮萍,细细小小的白色泡沫,掩映着沿城花园的亭台楼阁,花木扶疏,莫名的,就有一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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