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月色空蒙的夜晚,月光照进屋子里来,像是雾气,又像是牛乳,她穿着小小兔子图案的睡衣,悄悄的蜷缩在沙发上,把嘴巴挡在抱枕的后面,轻声地说那些百无聊赖的话,那些都那样的美好,可是都过去了。
她想起来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曾经有一个人自杀。她记得那是冬天的事情,是在元月的一日,刚刚过完阳历的新年。那一年西安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下了特别特别大的雪,本市的同学都说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就在那样的下雪的天气里,有一个人从教学楼的顶上跳了下来,她也跟着人们跑出去看,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见雪地上有一点点的红,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洇开来,就像是一朵什么什么花,慢慢的绽开了一样。
她记得学校的BBS上把这件事情还炒得很热,很多人都在议论那个死去的人,有人说他已经工作了好几年,因为工作不顺心所以回来考研究生,有人说他的家里很困难,有大的花销,还有人说他是失足,不小心掉了下来。好多人都在说,死亡其实是一个多么刺激的话题,每个人都觉得它距离自己很遥远,可是忽然发现那距离却是如此的迫近,每个人都惧怕死亡,可是每个人都终究会面对死亡。
死去的人,不见得就是厌弃生活的人,或许他们对于生活,有比别人更多更多的爱,可是生活,却一直一直在让他失望。
清扬还记得自己对封凌宇说,“你说他为什么要死,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他的家里肯定有爸爸,有妈妈,就那样死了,家里人会多么的难过,难道就不能坚持一下吗,只要坚持一下,也许就都过去了。”
封凌宇说,“也许是真的坚持不下来了吧。”
那个时候还是小,其实谁都不明白,关于生与死,关于人生的沉重与辛酸。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也不过就是期末考试的时候挂了一门功课,觉得好丢脸,好难堪,走路好多天都抬不起头来,可是也不过是努力两个晚上就能够搞定的事情,哪里需要扯到生与死的话题上去。
以前总是觉得人生太短暂,为什么只有百年呢,可是要做的事情却那样的多,要努力赚钱买房子,要养小小的孩子,还要到自己想看的地方看一看,算一算时间都不够,怎么算都不够,可是那个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点羡慕老人,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着他们拄着拐杖,头发雪白的走在夕阳里,原来那人生的大半已经过去了,跑也跑不动,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清,泪也流不下,剩下来的时间,只要慢慢的等待就行了,等到那一天来到就行了,只是那样的等待,也许还会安然一些吧。
她其实真的不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她其实真的是一个懦弱的人,居然还想过那样的去逃避,可是成长的痛楚,真的逃避得了吗?
青春应该是一幅明媚的画,画卷的底色,应该是记忆中的粉红与嫩绿,哪怕浅薄些,哪怕单调些,哪怕不沉稳,哪怕不丰盛,可是青春不就是应该是这样的吗,只是不由分说的快乐,不由分说的干净与单纯。如果说青春是一个童话,那么故事总要讲完;如果说青春是一场甜梦,那么微笑总要绽开;如果说青春是一出戏剧,那么总该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容得人慢慢的惆怅,慢慢的思量,慢慢的,慢慢的,脱下那一件五色斑斓的华衣,把它压在箱底,然后在老去的时候,可以轻轻的抚摸上去,把脸孔深深的埋入,闻见上面残留的青春的气息。
那个时候每天都忙,似乎每天都有面试,面试太多,人都觉得已经麻木,对着镜子梳洗穿衣,好像每一天里都是一个样,可是有一天里,她在镜子里,忽然发现了一根白头发。
屋子里的光线不好,虽然是大大的清早,可是还是黑蒙蒙,不知为什么,那一根白头发在镜子里面显得分外的清晰,那一刻,她真的呆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对着镜子十分小心,十分谨慎的把那一根白头发连根拔了起来,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扔在地上,然后她走过来走过去的收拾东西,她在小小的本子上仔细的记录公交换乘的路线,仔细的检查自己有没有忘记应该带的东西,她梳头发,换衣服,又走到水池的边上去刷牙,她有条不紊的做着每一件事情,就跟每一天早晨都是一个样子,可是头上那个地方一直在痛,刺刺的痛,那个缺了一根头发的地方像是破了一个洞,什么东西似乎是在汩汩的流出来,又有什么东西呼呼的灌进去,那里面似乎有一根筋,连着心脏,连着肝腑,一跳一跳的,似乎连带着整个身体里面的血管都在跳动,扑通扑通的跳,跳的人心烦意乱。
牙刷“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淡蓝色的膏体狼藉的糊在地上,她俯下身子想要捡起来,可是她的手在抖,不停的抖,一直的抖,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终于忍不住,终于忍不住,身体里面所有的液体似乎都在澎湃着,急于寻找一个出口,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她的头重重的磕在门框上,那样木制的古老的木门,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那上面按了三颗图钉,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都已经是锈迹斑驳,干枯的颜色,像是陈年的血迹,她的泪水流下来,那样大的两颗,重重的砸在水泥地面上,她的身体慢慢的软倒下来,她伏在门上,那头颅是闷闷的疼,像是带着一只箍,又仿佛顶起千斤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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