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慢慢的摇下来,她多盼望他那懒洋洋的一笑,那怕是上来就挖苦她。
却是邹远,很沉稳的点头,问她:“要到哪里去?”
车厢里面一直很沉默,他从来都是不多话的人,她也没有心情说话,等到了医院门口他放她下来,长卿很客气的道谢,他忽然开口,有一点点的结巴:“你,你的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
长卿愣了一愣,他的车已经开走了,汇入滚滚的车流中,再也看不出来。
她有一点点怆然的转过头去,医院的主楼里永远都是这样的灯火通明,穿着洁白制服的小护士,真的很像很像白衣裳的天使,电梯那里却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人,还有人在哭,她在最外头站了一刻,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人去世了。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楼梯上去,楼梯间里总是阴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白灯在转角处,上面写着四个字,“安全出口”。
楼梯很长,一级一级的蜿蜒上去,长得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可是终于还是有尽头的,就像是人生。
病房的门虚掩着,她有一些激动,有一点害怕,在门口站了好一刻。
六分三十六秒,六六大顺。
门开了,一个护士在里面整理被褥,看见是她,愣了一愣:“病人已经出院了,不在这里住了。”
长卿问:“是他自己来的吗?”
护士摇头:“下午的时候病人的家属过来,办了出院的手续,把东西都拿走了。”
她不知道是怎样下的楼,怎样走出去,出了门口就是三环的主路,车流有如潮水一样,汹涌的来去,红的灯,黄的灯,绿的灯,天慢慢的黑下去,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只是向前走,街道两旁都是琳琅的店铺,有鲜花,有水果,鲜灵灵的仿佛是刚刚从枝叶上摘下来,什么百货公司正在搞活动,门口摆着高高的彩虹桥,音响像是要震天一样,她有些茫然的看着糕点店的橱窗,今夏新品上市,大幅的宣传纸画着巨大的蛋糕,蛋糕是真的甜蜜吧。
突然,灯光骤然的亮起,整个城市的街道,路灯就像是连绵的珍珠,从这一头连接到那一头,无数的光束,映照着糕点店的大玻璃橱窗,那橱窗晶莹得像是水晶的宫殿一样,蛋糕上点缀着碧莹莹的猕猴桃,红彤彤的樱桃,一大朵一大朵奶油的玫瑰花,一直一直开到糜烂,就像是舞台上华丽的背景。
她就那样抱着双臂,慢慢的蹲下来,蹲下来,痛哭失声。
他不要她了,他不要她了,他真的不要她了——她平生第一次,有了被抛弃的感觉。
微风轻轻的吹过去,吹着她的头发,店铺的空调口往外头“滋滋”的冒着热气,她哭得像是要融化掉。
有人走过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在她的耳边叹了一口气:“傻丫头。”
结果长卿被眉姐捡了回去,玉竹排骨汤汤清味醇,长卿也是饿了,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苍白的脸色上来些红晕,她拿着纸巾擦了擦嘴巴,夸奖:“眉姐的汤总是最好喝。”
眉姐正斜倚着窗子,款款的转过身来,微笑:“傻丫头。”
长卿忽然上来些兴致,问她:“眉姐,能不能跟我说说他小时候的事。”
眉姐的神色有些悠然,似乎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来,顺手弹了一弹烟灰,慢慢的说:“他小时候总是跟慎年他们混在一起玩,那些男孩子们在大人前面人模狗样的,背后什么不干,上墙爬树,打架斗殴,一天回来都跟泥猴似的,只有他在什么时候都是整整齐齐,有一回顾家在密云的别墅失火,警铃响得震天,那些人都在楼下,来来回回一看,只有小明子不在。”
她的声音低缓,非常有穿透力,徐长卿听得入神,忽然插嘴:“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一定是在里面挑出门的衣服对不对。”
眉姐哑然失笑:“你倒是真了解他。”
长卿撇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宁可舍命都不舍风度,我早就受够了。”
眉姐叹气,忽然说:“长卿,他的病你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离开你,就是不想让你难过,你知道不知道。”
长卿低头,“吧嗒吧嗒”掉眼泪,却又伸手,有一点恶狠狠的抹去:“那他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很难过。”
眉姐说:“你也知道的,他这样的病,你们是没有结果的,况且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打算,时间也不能这样白白的耗下去。”
她的眼中有泪水,其实一直都没有干过,这屋子里是高大的红木床,床上张开桃红色的帷帐,眉姐的旗袍上有一小朵一小朵的挑花,折枝的玉兰,瓣尖上缠着细小的金线,这样的屋子,这样的人,风情万种的绮艳,无端端的教她生了错觉,仿佛是不在这个世界上,又或者,这只是女子隐秘的一个心事,一屋子的心事,一屋子的梦境,她低声说:“眉姐,你别笑话我,真的,我就这么死心眼,我长这么大,活了二十五岁,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指环还在手上,有光芒,一点一点的,闪烁着,她用力的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真的,说出来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我都觉得我不是现在这个社会的人一样,总是那样的理想主义,或者只能说是幼稚,特别特别的幼稚-----可是我都这么大了,还有多少的机会再这样幼稚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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