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起来妈妈以前是什么样子,可她现在一天一个花样,变着法子地磨折我,还有爸爸。夏天把风扇踹得稀烂;毒日头照着非得拉着我到平坝上晒太阳;在外头某个旮旯寻到一捧子野草野果硬要别人吃下去,这日子怎么过呢?这样的日子究竟怎么过呢?
她现在好像有一肚子的怨气,有控制不下的暴躁,冲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为什么不听话?啊?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我自嫁过来受了多少的气?!媳妇好当么?你以后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你以为别人想你好么?谁想你好?你得防着他们,防着所有的人,你可知道么?”“你不要以为你生了个好模样儿,以后就事事顺遂了,你的母亲是我,你以后谁能保证不跟我一个样儿?”再不就是,“嗯?谁不想你的钱……”
有时候没人理她,她就冲到走廊上,对着过往的人骂,冲到楼下,对着公路上的人骂。每一束投到她身上的恐惧和讥讽的眼神,都像是烧红的刀子划在我的薄薄的脸皮上,我觉得羞愧,觉得丢脸,可是我无可奈何。待她情绪平复,又像没事儿人一样回到屋子里,开始干她的活儿,邻居有些都习以为常了,可是我依旧觉得抬不起头来。
为什么我家是这样的呢?究竟是只有我家这样,还是人人家里都难过得紧呢?
2013年1月23日 阴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看见他的成绩单更叫我难过的了。虽然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就不见得好,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成绩不是什么神圣而绝对的,这我知道,但很多成人却对孩子的成绩孜孜以求,的确,对于寒门学子而言,确实是唯一稍稍公平的道路。我决不会因为成绩不好而看轻他,我只担心这样的成绩,不知道会被老师和家长做怎样的责备?
还有一句话,我总是闷在心里,近来是愈加闷得难受了。我责备自己虚伪,因为实际上我在写下之前那一段的时候说了谎话,我连对自己的日记本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我自己责问自己。
我害怕。
我的确不会因为青山的分数而轻视他,我只是怕,我觉得近来我们的世界变得不太一样了,我不是从前的我,而他,我忧心忡忡的是我真的不了解他还是不是从前的他,我心目中的那个人是最好的,是别人交口称赞的,我至今都不清楚我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风头,我感觉是不是我的执念或者是错觉——我从小因为受了《红楼梦》的影响,总是过分夸大青梅竹马的意义,可是真的如此吗?我近来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看见他的成绩,我就在想,如果以后,我选择的,和他选择的,是完全不同、没有交集的世界,那可怎么办呢?难道叫我那个时候把过往都抹掉吗?
我听说兔子爸妈已经发现学习这条路真真正正走不通了,让他着意在艺术上,决定送他当艺术特长生。他的妈妈总是一个很有些远见的女人。在他们为他规划的未来里,可能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吗?我总是痴心妄想的,愚蠢的。
人们常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未来的规划里他都在。他的理想里,会有我的存在吗?我不清楚,我所企盼的将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有没有他的一个位置呢?
2013年1月31日 晴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每一个都有他自以为独特的想法,而其为人或者是理想就囿于他的眼界。“复杂”这个词,也许是因为“众多”而衍生出来的。有的人爱那复杂,爱那灯火不息的光怪陆离,爱那形形色色的个体、无休无止的交际,他们觉得,只有在言语和接触中,自己是活着的,他们用忙碌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这当然不是错的,没有谁有资格自诩为评判者,除了那些一无所知的自负狂以外。可是有一部分人,想要的恰恰相反,厌倦了颠簸、风险、日夜操劳的苦辛、柴米油盐的忧虑,他们想要安安稳稳的生活。
是的,有人会说,这样的日子太平常了,谁不是这样呢?可扪心自问,就精神层面而言,有谁是这样呢?
给大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一个机会,他们会抛弃现有的平静,去追寻未知的刺激与可能,现在的社会越来越给予他们以肯定和鼓励、甚至于怂恿;但对于那一少部分人而言,有的是尝尽了世间所能给予的苦头,岁月铸造出这样一些怨尤者;有的是作为年纪轻轻的旁观者,他们看上去也许不乏勇气和智慧,可是冲劲之下是掩饰不住的怯懦和苍凉,心里澄净得如同一潭死水,不免时有挣扎的微澜,可一想到记忆里恐惧的成分,就愿为了安宁付出一切。
曾听说有人公开对过往的苦难表示感谢,这是矛盾得可笑——苦难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字,就因其本身的折磨,既然它赢得了某某的感谢,那他还愿意再体验一番吗?他感谢的不是苦难,只是自己的坚持,与其说是感谢,不如说是脱身再起的侥幸,在深夜的梦的一隅,还是会惊悸、还是会一身寒意的吧?
苦难是对人的意志的考验,每个人都会屈服在苦难的脚底,区别的只是煎熬的时间长短,所谓苦难激发人的斗志,只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其带来的祸患是无穷的。
苦难里长大的孩子,也许比一般人看上去更加乐观,更加坚强,可内心旁人难以触及的地方,在意识深处的阴暗之地,苦难在那里蕴蓄的无穷的能量,总是难以言说的苦楚。他们往往珍惜生活,可往往不懂得生活,以为生活只是生和活,比之境况优渥的人家的孩子,他们有一种笨拙的自傲,一种变形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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