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一走,立马就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尴尬,襄思本来就不是会说话的人,此刻更觉得像没了保护伞一样地窘得慌,好在易立不久就因为接一个电话到另一间房去了,她坐不住,站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数着时间等郑燮回来。
她看见易立在一间卧室模样的房里踱来踱去,一边跟那一头说些工作上的事,一边又坐到床沿上调整着舒服一点儿的姿势,他那里面一色的深红,大气之余却觉得有些压抑,襄思下死眼钉了一钉,就迅速走开了,穿堂另一面,向阳的那面一扇门虚虚掩着,她闲的无聊,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觉得自己冒犯,可是一阵风偏把那扇门又吹开了一些,她觉得这是一种自然的引诱,便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原来是书房,襄思看着这里与刚刚那一间迥乎不同的装饰感到诧异,怎样的人要把自己的房子一间一间隔成不同风格的小世界呢?这里青砖铺地,磕托磕托地听得见鞋跟的声响,脆脆的。花梨的桌子,上面有几方砚,新的。吊着的如林的笔。两面墙上都是书,满满的书,看着给人一种知识的压迫感。襄思站在离墙较远的地方欣赏,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惊叹,她也想拥有这样的屋子——多好的屋子呀,这一间,就是理想的——最最理想的书房。
“我送你一本吧。”
易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背着手脸上气定神闲。不防着他突然走进来,她脸上一红——他可是以为她觊觎这一面墙的书么?她不是这样好小便宜的人,他是小看了她。也许不是,他是真想送她书吗——那也没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她乱乱地闪着想了好多,神经质的,然后扶了一下眼镜脚,弱弱地问一句:“随便哪本都可以吗?”
“任是哪本都行。”他慷慨地微笑,心里想着这姑娘的柔怯,其他人就没有。“那——你给我选一本吧。”“嗯?”“反正我都没读过……”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捻了捻衣服下摆。“噢!”他脸上的笑影更深了,而且明摆着是体恤的,一面轻轻颔首一面用眼睛扫视着那一面的书脊寻思着,襄思看见他的修长的指骨“簌簌”地从上边划过,偶尔“哒哒”敲击两下作一点犹豫,她循着那只手游移着目光,惘然地颓靠到桌子的一角,脸上时冷时热起来,可是自己并不怎样觉得。
“呜哇——”一声楼底下一个女孩子尖厉地哭叫了,她抽神脊背僵硬了一瞬,感觉到无形的一鞭,恍惚木然地往那边张一张,窗子开了半扇,没有风,可是热。易立已经抽了一本自顾自抚摩着看了有半晌,这时候见她神色有异,便走近前来问她:“我给你倒杯水么?”她张皇地钉他一眼,叫他很奇怪,见她退到书桌后面的一张沙发上规规矩矩合腿坐着,就撇嘴鼓鼓气,偏是凑到她跟前去,把手里的书递给她。
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气氛可是太诡异了,郑燮怎么还不回来?他的下骸有深青的颜色,可是隐隐约约的很干净,鼻子是希腊式的直而挺——可是郑燮怎么还不回来?她撤下眼皮盯着地板,手伸去借书,仓皇得可笑,把易立吓得还下意识望后躲了一躲,来不及,她热辣辣的手指头戳到他温凉的手掌,他觉得一种压迫式的传感,现在他也觉到尴尬了,可是另一个解围的究竟到哪里去了,还是其实也没过多久?
她迅速缩回手,极不自然地迅速地打开书,可是全是看不懂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都是认得,可现在这些字对于她而言没有连贯起来的的趋势。真是急人,她只感觉到刚刚接触的手指发烧,而且沿着手臂一路烧上来,她烦躁地轻轻摇摆着头作出认真浏览的架势,可是觉得不甘心,怎么就撤回来?
易立为了减缓自己的无措的感受叉起了手站在她面前,稍稍退了一点儿,杵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恰恰能够看清楚她全身的姿态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注意力全集中在黑鸦鸦的头顶或是粉白的脸上。她小小的,跟经常晃悠在眼前的郑燮是两极化的样貌,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两弯眉毛跟黑闪闪的睫毛,眼镜片是几乎与视线平行,只剩两横略略发闪的短线,她是书上小家碧玉那一个模子的女孩子,有一点民国时候的复古感,可是不够村气,这是区别但不是遗憾。他发觉自己点点头,感到自己的荒唐好笑——为人师表么,竟在这里端详一个年轻学生的模样!于是逼迫自己挪开眼睛,紧接着挪开身子,向窗前踱过去,太闷了屋里,头一次这么觉得,这张脸不叫外面的风吹一吹,怪难为情的。
他是知道的么?该是不知道的,没有谁告诉他,他怎么不知道呢,真是麻烦,要是知道了更麻烦,她现在坐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呢?可别叫他看偏了自己,哪怕是放纵了一次,她仍旧是规矩人家的女孩子,她又想教他看出一点,又想教他看高自己一点,想来想去,真是麻烦么!
外面是缠缠络络的电线网,楼底下一个吮着芝麻糖的小姑娘,一身的脏,没有别人,巷子里静悄悄的,郑燮的影子也没找见。楼上滴沥下几点水,想是又晾上了刚洗的湿衣裳,一会儿又是滴滴答答个没玩……远处层层叠叠的是一丛丛的房子——城里的房子就是这样,方正而乏味,可是人人都梦想挤进一间,以前的房子呢?他想起那种宽敞的木头房子,红亮沉重的木料,没有多余的繁冗的装饰,可是叫人向往,那样的房屋里飘出的烟都是青幽幽的旧香。可是现在哪里去找?就算是寻着了,一个人住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况且,谁又能愿意陪着他住到那样的地方?他有陶渊明的梦,可是都还年轻着,不能叫家人一起学陶渊明挨饿。他没头没尾地乱想一通,眼神空洞地钉在对面楼顶板,一只模样丑陋的鸟扑到视线内,扭头扭脑地磨蹭,啄一啄翅子底下,怎么不走?又轮起警惕的小眼珠子招一招他,怎么还不走,他感到一种外界对理想的亵渎,跺一跺脚,“嘻”了一声,手可是赶不到它,他又“嘻”一声,倒是没发现把背后坐着心烦意乱的襄思给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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