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铭当时在床边站了很久。
久到苏暖以为他真的打算将她丢出去的时候,他却又忽然蹲下来,重新抓过她的脚,帮她清理伤口。
这次的力道比之前更轻柔了,也许是苏暖的错觉,竟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弯起。
“按照你的理解,什么才是像样的家?”他忽然问她。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低沉悦耳,格外撩人。
苏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可是关于像样的家,她脑海里早就构想出无数次的画面,张口就来:
“我想要的家,要是复式楼或者别墅就好了,可是现在房价好贵,根本就买不起,不过偷偷想想总不会犯法的吧?
嗯……庭院一定要种海棠,还得是白色的海棠花,远远看着像撑开的白色小伞,可好看了,还要种上蔷薇,波斯菊,三色堇,家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可以观赏。”
他认真给她的伤口擦药,听她一点一点地描绘像样的家。
她说着未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光亮,又仿佛像是一束冬日暖阳,直接照进他阴霾又寒冷的心。
“房子里一定要有壁炉,沙发我喜欢米白色的,地毯简单的花纹就行,我还想养一条狗,冬天的时候坐在庭院晒太阳,吃着自己做的苹果派,逗狗或者看书,傍晚吃完饭,带狗出门消食。
房间一定要有落地窗,我喜欢清早拉开窗帘,满室的阳光,榻榻米上的抱枕又又软又大,露台要放两把藤椅……”
……
苏暖推开那扇铁艺门,门晃过风声之后,四周静谧,只有脚步声。
海棠树下落了很多白色的花,围着树干躺在绿色的草地上,树干不粗,应该没几年。
铁艺门的后面缠着几条绿枝,是蔷薇,这个季节已经不开花了。
三色堇已经冒出花蕾,再过一周时间大概要开了。
苏暖四肢冰冷,轻颤地呵了一声气。
双腿仿佛灌了铅,举步维艰。
邵华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上前去扶她,她却摇摇头,艰难干涩的嗓音说:
“我自己可以走的。”
她只是……
她站在门廊下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咔嚓——”钥匙转动。
门一点一点地朝里打开。
当年脑海里勾勒出来的蓝图像是电影放慢的镜头,慢慢地在她眼前清晰地铺展开,那些画面在她的神经上跳动。
壁炉,米白色沙发,简易图案的地毯……
她望着这一切,觉得陌生,却又分外熟悉,密密麻麻的痛意从指尖沿着骨骼脉络,顺着静脉里的血液顿时涌回到心脏。
心脏皱缩的那一刻,胸腔一震。
通红的眼睛落了泪。
她只是回家。
……
邵华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唐时慕打来的电话,抬头朝沿着旋转楼梯上楼的苏暖看了一眼,然后走出别墅,才将电话接起来。
“小暖呢?”唐时慕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声。
“在月牙湾这里。”
唐时慕眉头轻轻拧了一下。
月牙湾……
秦正铭两年前买的那栋别墅。
“需要我现在马上把她带回去吗?”邵华问道。
电话彼端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听见唐时慕清贵的嗓音:
“她恐怕不愿意走了,就让她留在那里吧。”
邵华一怔,“时慕你……”
“我还有会要开,你照顾好她。”唐时慕挂了电话。
……
仍旧没有秦正铭的消息。
苏暖那天从月牙湾离开后,直接回到剧组,继续拍戏。
又再过了两天。
“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强撑,还是再休息几天吧,组里的人都会理解的。”张导实在不放心。
苏暖只是摇头,“只有出事的人才需要被理解,我没事,他也不会有事。”
张导一怔,沉沉地点了一下头,谁都希望他没事。
她已经换好衣服了,这场戏不需要化妆,素颜最佳。
走出化妆间的时候,她穿着素色兰花图案的旗袍,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妇人的发髻,素净的一张脸,唇色苍白,脸色憔悴。
组里的人都觉得她就是戏里走出来的素环。
她饰演的那名戏子。
失去了挚爱的女人。
这场戏是电影尾声最后一个镜头。
墓地。
阴天,起了大风。
她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山路难行,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往上,身上的旗袍都弄脏了。
这是永新最出名的山。
将军冢。
将军冢,她的爱人长眠于此。
他的墓雕砌得庄严肃穆,他不再是督军之子,而是永新的英雄。
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下凹的字体,他的生卒年月,坟头上的土已经干了。
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抷黄土。
她回了神,勾了勾唇,嘴角的笑意凄美又绝望,张了张口,才哑着声音说:
“我来看你了,这是你最喜欢我穿的旗袍……你,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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