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到了午时,廷议就要结束,严正又重新出列道:「方才皇上曾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此次青州兵败,并不能如此含混过去。」他原是第一次追究青州兵败之事的人,接着又带人查军械军需等等,对于整件事情最为清楚,此时就厉声道:「先前臣以为青州兵败,追究起责任,自然在于领兵出征的太子,但如今突然想通了,其实不然,太子固然有错,但并非要排在第一位。」
今日为大朝会,按例京城的官员以及在京的外官都会到场,故而殿中官员极多,大家自上官御史请奏之后便都觉出了朝局风云乍起,随后觉出皇上不欲群臣议此,便也就罢了,此时严正此语一出,个个重新精神百倍全神贯注地盯着殿中。
但是严正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出殿内诡异的气氛,依旧侃侃而谈,「若论兵败之责,第一在皇上,第二在太子,第三方才在群臣,第四则在太尉。」
严正之言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群臣们都放下各自的心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静立不语,等着皇上的反应。
皇上也以为严正会把邓太尉排在第一的,在他的心里,青州兵败邓太尉果然也是排第一的,而太子至多排第二。也许别人会觉得皇上偏心自己的儿子,因此才会把责任推给太尉,但其实皇上真心如此认为,就连皇后也是心知肚明,这些日子老实得就像不存在了一样。
事情要追回到好多年前,皇上兵败流落到青州,邓家非但收留了他,还从此举青州之力归附了他,远较当时皇上的岳家陆氏更为全力以赴,而皇上果然也就此一步步走上了至尊的宝座。
在皇上的心里,他便将青州许给了邓家,毕竟前朝时邓家便割据青州。是以青州之事,皇上一向不过问,无论是官员任免还是派驻武将,皆出于太尉府。
可是太尉不应该对冀中动了心思,在青州与冀中间挑起一项项事端,到了此时,皇上亦是偏心邓家的,因此便派了太子前去处置。
谁想到太子出了京城,便在邓家的人的蛊惑下忘记了他本是一国储君,只当自己是邓家的外孙,一应该事情完全偏向了邓家,将牛通自富庶的冀中换到了青州一处偏僻小郡。
当时皇上虽然觉得不妥,但只暗地里教导太子,天下将来毕竟是他的,邓家再亲近也只是外家,断没有帮着外家把自家的江山断送的道理;自己百年之后,太子身为新君对邓家既要用也要防;对牛通也要当成与邓家一样的臣子,不能一味打压。至于此次冀中青州之事办不妥,可待日后给牛通一些好处,缓缓将他调任到一处富庶之地,让他对朝廷心存感激。
可皇上怎么也没有想到牛通就反了,初听消息他又是气又是恨,气的是太子糊涂,恨的是牛通恐怕早就心怀不轨了。可是最终他还是派太子去青州平叛,毕竟冀中之事唯有太子最知道底细,让他就势一并处置了最好,免得让天下人耻笑。
至于平叛,皇上并非坚信太子会马到成功,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败,毕竟他拨给太子的兵马远胜于牛通,且朝廷初建,当年跟着他打下天下的兵将们尚未刀将入库,马放南山,曾经打败牛通的人还在呢!
但是太子却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这一次兵败,皇上认为是太子被自己教导后不再偏心邓家,而邓家未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就一直掣肘太子所引起的。如果邓家能一力支持太子,与朝中大军夹击牛通,牛通安能一步步平安退出,最后伏击太子?
是以,如果严正也看出青州兵败皆缘于太尉,皇上还是很欣慰的,而且眼下他也乐于看到严正对太尉的抨击,邓家的确有些太嚣张了,如今自己还好好地活着,他们就教唆太子将冀中划给邓家,如果自己若是百年之后,天下是不是也要分邓家一半呢?
可是严正却把青州兵败之责推给了自己,皇上勃然大怒,一拍龙案长身而起,「严正!你若是说不出道理,朕砍了你的脑袋!」
严正还是不慌不忙的,「当年还在山阳老家时,皇上几次想砍了臣的脑袋,可如今臣的脑袋还在臣的脖子上呢。」
严正其实是最早跟着皇上起兵的人之一,但他先前一直留在山阳当一介小官就是因为他太过耿直,只要他认为对的,就是跟皇上也是一样的争执,免不了要得罪皇上。就算皇上后来已经不在意了,但难免还有些人会放在心上,一直打压着他。
眼下,皇上想起了严正以前的直颜犯谏不觉就缓了神色,「你还是老模样,一点儿也不改的!」然后重新坐下,却笑道:「天子无戏言,朕既然发话了,你若说不服朕,脑袋依旧不保!」
明明皇上已经开始戏言了,但严正却还不笑,「臣既然上奏,自然占着道义,臣的脑袋定然能保得住!」
皇上就挥挥手道:「那你就说吧!」
严正便道:「臣以为青州兵败,非朝廷兵马不够强壮;非军需粮草供应不够充足;非将士不够用命;非牛通有用兵之能,根本原因皆在于私心!」
「从冀中之事起,皇上就以私心处之,从头到尾偏心太子,偏心外戚,却忘记了天下,忘记了青州、冀中的百姓!于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责任最大!其二太子本为储君,当以天下为任,可是先私心于外家,再不肯分功于人,与军中诸将相互掣肘,最终以多败少,大伤新朝元气;其三便是群臣的私心,大家皆以为朝廷必胜,文臣没有犯颜反对太子将兵,臣亦在其间,武将亦因所获赏赐不均不愿用命;其四太尉一贯以青州为邓家囊中之物,见牛通节节败退,唯愿邓家一系人马接收土地财物,不愿朝廷大军深入,与太子再生龌龊,终至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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