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控制。
她的整个心神都在反复想着同一句话:岁寒已经不在了。
字字如刀。
一遍一遍,如同自我行刑。
岁寒的丧礼最终还是没能继续。孟涵砍杀了大半前来送灵的仙妖,自己也由于心神剧震而力竭。
当阿鸩把孟涵搀回府君殿中的时候,孟涵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长衫。
阿鸩见她还是一副呆滞模样,叹了口气,抬手给她下了个静心咒,让她昏睡了过去,自己则重新走到空无一人的殿外,站在石像前,看着那张汉白玉雕成的脸上依然平静无波,嘲讽似地笑了笑:“喂,岁寒!你走就走了,怎么留了这么大一个包袱给我啊?”
石像无言。
阿鸩也没指望什么神迹降临,大咧咧把案桌上供着的蔬果酒馔往旁边一挥,自己轻轻巧巧地跳了上去。
“你啊,真是最没操守的神了!”阿鸩抬手拍了拍石像,咧开嘴笑,“从前你就一直没想好好当个神,天天跟着孟涵那厮瞎折腾,现在可好了,魂儿都没了吧?”
“你说你不就是个竹子精,知道天劫要来了就赶紧跑啊,还傻了吧唧在这儿等着,那雷不劈你劈谁?”
“得得得,我就姑且算你是颗草成了精跑不快,那孟涵说要替你挡劫你就让她挡啊!她是神,一道天雷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
“那厮可是酆都大帝亲自抚养长大的,泰山上下谁能打得过她?也就你把她当个小丫头片子,整天捧在手心儿、含在嘴里,你咋不把她拴腰带上、挂在脖子上呢?也好让天劫把她也一道儿带走,也省得、也省得……”
阿鸩的声音哽住了,嘴角抿了起来,双眼紧闭。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眼珠微微泛起一层泪光。
他原本只是泰山上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鸟,因身带剧毒而被族群驱赶,是岁寒收留了他,在这府君殿中给了他一席容身之处。他一直认为岁寒是不会死的,那样一个强悍而没节操的神灵,谁会没事闲的去招惹他?
可当他真的不在了,阿鸩才突然发现自己必须要正面这件事情。
孟涵虽然是神,但她被岁寒骄纵得太久了。
寒蒲翁已经年老,纵然地位崇高,却没有足够的精力来主持大局。
现在只有他了,只有他能撑起这座泰山府君殿。
他必须要牢牢守住这里,直到下一位泰山府君的到来。
这是他,阿鸩,今日向泰山府君岁寒许下的重诺!
【憎·遇泽】4
《三界录》载:泰山府君岁寒殁后百余年,泰媪孟涵携府君近卫代为镇守泰山。泰媪暴戾,百年间泰山无一仙妖。
阿鸩兢兢业业地擦了一遍岁寒的石像,一百来年里,这已经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唤待在后面殿里的孟涵出来暂时守一下府君殿。
阿鸩看着孟涵从岁寒曾住过的殿里走出来。这百年间,孟涵的脸色依然苍白,一直面无表情,却也至少不再像丧礼时那般失控。阿鸩便放心地去后头准备晚膳了。
孟涵缓缓走到石像前,抬头看着那张永远微笑的脸,眼底终于也亮了亮。
她现在终于能勉强接受岁寒已经不在的事实,并且逐步替他管理好泰山,等待下一位泰山府君的到来。对现在的孟涵来说,每天这样守在岁寒的石像边,已经足够了。
突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扰了泰山顶上百年的宁静。
“什么人?”孟涵回头轻叱,手一扬,便将人阻在了几步之外。
那是一队仅剩下不足百人的人马,铠甲上已是斑斑血迹,皆已是强弩之末。然而领头那人身着金甲,身姿昂扬,虽一行狼狈,却丝毫不见局促,一见便知不是常人。
孟涵久不下泰山,从不知山下发生了什么。仙妖惧于她当日的大开杀戒,也无一敢上泰山。因此孟涵并不知道,在她守着岁寒的这段时间里,山下的朝代已是天翻地覆。
那队残兵似是杀红了眼,一见孟涵便以为她也是追兵,拿着武器便要上来砍杀。
领头那人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手下,回头命令身后将士整兵列队,自己则正了正染血的铠甲,向孟涵走过来,抬手行了半礼,“在下无意搅扰,还望姑娘见谅。”
孟涵看了眼被溅了血污的汉白玉阶,轻轻皱了皱眉,“此处乃是泰山府君殿,凡人不得踏入,还请速速离开。”
领头之人似有疑惑地瞥了一眼孟涵身后的石像,语气却仍沉稳:“孤乃恭帝孙,今日借道于泰山,还望仙子通融。”
“殿下不必与她费口舌!我等尚有一战之力!”后面残兵中有一人已亮出了兵器。
孟涵淡淡望过去,古神泰媪之尊哪怕只是一眼,便已能让人不由得放下武器,双腿发软。“恭帝是何人?即便是什么恭帝之孙,在我泰山之上也不过是个凡人。府君面前不见兵戈,尔等若再犯,我必不容情。”
“还不快来谢过仙子!”领头之人一声号令,身后众人齐齐收回了手中兵器,向着孟涵道谢。“孤乃恭帝之孙,司马齐。当日恭帝受刘贼胁迫退位,司马一族皆受迫害,今日又遇刘贼追杀,慌不择路方才至此,幸得仙子收容。此等大恩,司马齐没齿不忘。”
他说着便要跪地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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