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论文存亡论”的话题讨论让他记忆尤深。现在大多数大学生读大学像度假,毕业论文通篇只有“复制”、“粘贴”四字。他要是能够上大学,一定会效仿古人的读书思维,杜绝快餐阅读。即使不求甚解,读到走火入魔摇头晃耳状,岂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而如今,他要在“高考一百天”这个渡口里,亲自葬送自己的梦了。
罗启正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罗启鑫时,着实让罗启鑫感到吃惊。
罗启鑫惊讶地盯着堂哥问道:“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
“你真的决定了?寒窗苦读十二年,你为什么要把机会留给我?再说,我也不是读书的料。”
“我爸说了,我考上了,他也供不起。”
两人沉默了一会。罗启鑫尴尬地下了决心:“大哥,如果这事成了。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不会忘记你。”
罗启正挤出笑意:“咱兄弟说这些话干嘛?再说,出水才看两脚泥呢!”
罗启鑫笑道:“那‘苟富贵,勿相忘’。小弟也不想比老妈还唠叨了,只是希望你和紫莉姐能好……”
“我知道了。”
三个月转瞬即至。
这一年的高考语文作文是以“不要轻易说‘不’”为题写一篇文章。罗启正像拧毛巾一样,从生活里拧素材,脑子里感慨着蹿出一连串语句:“拥有一颗宽厚的心,我们时时觉得温暖;带着一颗坦然的心,我们处处感到愉悦。人生难免受到伤害,只要我们勇敢坚强,无所畏惧,只要我们不轻易说‘不’……”罗启正鄙视高考式“骈文”,但它多少表达了当下的心境。让罗启正吃惊的是,堪称数学白痴的他,竟然顺利地完成了数学考试。至于其他科目,皆属正常发挥之内。
果然,罗启正的成绩达到了省本线。这是罗启鑫查了成绩后告诉他的。
罗启正在高考试卷上写上了罗启鑫的名字。
这一年,官清乡考上大学的人,在罗母的嘴边沸腾开了。
官清乡虽是一个闭塞的小山村,但乡里自古崇尚学风。所以,每年从这里走出去的大学学子数以十计。然而,这样一个专出人才的地方,却很少能留住人才。
原因是这里有的只是穷山僻壤,但凡有点抱负的人都想远走高飞,到别处去谋生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穷山僻壤的地方在一些人看来,却是山清水秀的宝地。特别是一些被外面的世界抹上了一层厚重的故事之人,他们像一棵漂泊的树最终扎根于此。这一批人大都落脚于官清小学,所以官清小学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许多寒门学子便是以此为跳板跳到了很远的地方。
从罗母的口中得知,官清乡有十多个人考上了国本,其中一人考上了北大,两人考上了复旦大学。罗母以夸张的口吻转述了考上了北大的罗昊一家举办大学庆宴的盛况:摆了二十多桌酒席,他们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派代表参加了庆宴。
为了这次显摆罗昊他爹把家里的老水牛都卖了,估计这次得把罗昊他爹给吃个得砸锅卖铁。不过罗母听说,罗昊他爹是摆着给儿子办庆宴的羊头变相给儿子凑学费。每一位到罗昊家喝喜酒的人都必须给他派红包。
罗昊他爹搬来一张长桌子摆在门口左侧,他手执毛笔,压着一条长长的红纸坐在桌子旁边。客人每给罗昊派一个红包,他便在彩仪上将客人的名字竖排列下,名字后面是钱的数目。然后当众大声地宣布:罗某,50元;陈某10元……
罗母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总能招蜂引蝶般地召集一群张罗是非的乡村妇女。
夏天炎热的午后,炊烟在屋顶烟囱里冒出来的时间尚未到来,罗家大院里聚集了几个传播官清乡新闻的妇女,被围在中间夸夸其谈的正是罗启正母亲。她对儿子高考的落榜似乎并不十分关心,而对别家孩子的高考情况却很上心。
罗启正回家后干起农活来总没精打采,于是干脆在家里哪也不想去了。每天清晨,他梦游般拿着一本书摸到院子深处的荔枝林里,在两棵树中间搭起了个睡网,然后便躺在上面看书。
斑驳的阳光从树缝里漏下来,风移影动,鸡鸣狗吠,在罗启正摇晃着的睡网里荡漾。偶尔几颗熟透了的荔枝从树顶坠落下来,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罗启正将荔枝拾起,发觉红透的荔枝半身遭了虫害,一阵酸臭让食欲顿然没趣。于是他把它们狠狠地砸向围墙,果实的碎肉散了一地。
罗启正今天看的书是罗广斌、杨益言的《红岩》。他不太喜欢看红色经典小说,只因在家百无聊赖,只好从房间书箱里随意挑出一本,以打发时日。《红岩》扉页上留着几行笔迹隽美的楷体字:
红岩知己,袁紫莉赠;
戊子年五月。
后面还有几列竖排赠言:
千秋留实名,黄花又见泣西风;论事之成固可嘉其名,论身之死亦可慰其生;则尤难一失千弹身千冢,那堪埋忠义。殉小家者易,殉国家者难……
罗启正不太在乎赠言的内容,只是那略显调皮的楷体字,让他想起了袁紫莉。
高考之后,罗启正没再碰见过袁紫莉。他几欲到袁紫莉家看望,又因高考落榜而觉得无颜见她。几天前罗启鑫告诉他,他见过袁紫莉一面,只觉她消瘦了许多。至于其他,他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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