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国掀起了“造林绿化兴修水利”的狂潮,当时乡里动用了成千上万的劳动力去修建官清水库。
修建水库主要靠的是人力的挖掘,所以进度缓慢,危险性也大。老杨去参加挖水库时,发生了山体滑坡,山上滚滚而落的泥土石块将老杨等一行人埋在了水库底下。
泉眼已经在水库底下渗出了两米深的水,这给救援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修建水库的负责人罗广茂组织村民奋力抢救,经过一天一夜的挖掘,挖出了十几具满身淤泥的尸体。
老杨妻子得知此噩耗后,挺着大肚子赶到水库大坝上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她干脆坐在地上,双唇灰白,双眼黯然无神,在她盘坐的土地里涌出了一股暗红的血。
男人们看到这一幕后惊慌失措地喊道:“流血了,流血了……”
明眼的女人一眼便看出究竟:“要生啦,要生啦……”
罗广茂猛地拨开村民冲过去,企图抱起她送往乡里的陈昌卫生所。
一个女人阻止了他:“不要动她,来不及了,就在这里接生!“
水库大坝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妇女从工地上找来了一张帆布,用帆布将接生婆和老杨妻子围在中间。男人们慌着烧水,找剪刀、钳子、棉花和毛巾等等。
“止不住血了,怎么办?“
“不要慌,拿湿毛巾过来!“
”碘酒,快去找碘酒!“接生婆从帆布里面朝人群大声喊道。
“是不是要米酒?“慌乱中的一个男人问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拿过去再说。“罗广茂也没了主意。
罗广茂从工棚里把喝剩的半瓶米酒递进了帆布里面……
老杨妻子不再哭闹了。她满眼通红,直愣愣地盯着深蓝的天空,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在了水库大坝上。从她肚子里扯出来的是一个男婴儿,离开母亲的子宫后,世界没有听见他的哭声。
“如果儿子还活着,他应该和启正差不多年纪了。”老杨每次看到罗启正,就想起了自己那早夭的儿子。
那时,老杨从水库底下钻出来,已经是日落西山的傍晚时分。工地上有人看到一个湿漉漉的泥人蹒跚爬上土坝,着实吓了他们一大跳。
村民将他扛到附近的医疗设备简陋的陈昌卫生所,陈昌大夫只能简单地为他包扎了伤口,清理了一下眼睛、口腔和鼻腔,然后把他转到了高县上的人民医院做清肠手术。老杨死里逃生后,得知妻儿都已命断水库土坝,更是生不如死。自此后阴郁的表情像皱纹一样在他的脸上打上了烙印。
第二年老杨晋升为官清小学的副主任。他知道这肯定是新任的乡书记罗广茂暗中提携。罗广茂对老杨妻儿的死一直于心有愧。
而老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关你的事,这都是命。”
从此他对此事缄口不言。银发渐渐爬上了他的双鬓,青年时的老杨已经是名符其实的老杨了。老杨对罗广茂提携一事并没有提出多大异议。他原本就钟情于教育事业,如今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能当上副主任,更有利于他大刀阔斧地开展自己的教育计划。
十多年以后,罗启正和罗启鑫读小学六年级,老杨是他们的班主任。
罗启正自小听话懂事,而且成绩优异,深得老杨喜欢。最重要的是,早熟的罗启正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似乎肚子里酝酿着深不见底的秘密。
老杨觉得他能够成为自己的知心人,有什么心事也愿意与他分享。渐渐地,他们成为了忘年之交。罗启正也喜欢打乒乓球,老杨很愿意将自己旁门左道式的苦练了半辈子的球技传授于他。
每当课余时间,老杨寝室门前龙眼树底下那新搭的木板乒乓球桌,总会聚集一群打乒乓球的小学生。老杨多次与罗启正在球桌上你推我挡,推心置腹。罗启正得到老杨的真传,又创造出了更多奇招怪式。
一般小学生在推球与拉球之间招架不住罗启正三招,所以他们一般不乐意和罗启正打球赛。倒是老杨愿意与高手过招,在你推我挡的时光里,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看过《阿甘正传》吗?”老杨躺在乒乓球桌上,侧着头问罗启正。
“没有看过,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就听说过。”
“电影里的阿甘是个聪明的傻子。他的乒乓球打得很出彩。有空我借光碟回去给你看。电影里有句话说得很有意思: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将会是什么口味。”
“我没有吃过巧克力,用烤番薯比喻也是一样的吗?”
“嗯,Death is just a part of life, something we’re all destined to do.”
“你说什么?”
“没什么,有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懂了。”
老杨从球桌上坐了起来,仰着头看着刚刚吐出嫩芽和花苞的荔枝树,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知道这棵荔枝树什么时候种下去的吗?”老杨问道。
“不知道!估计比我还大吧。”
“是呀,它和我儿子同龄。要是他还活着,现在应该上初中了。”
罗启正觉察到忧伤的情绪像洪水泛滥般漫过了老杨的脸颊,他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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