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年,郑燮或许会为了石咏画出的“不惑之年”那个大饼而怀抱希望,随着年纪增加会觉得希望越发渺茫,但他会因为这是石咏这个“铁口直断”所说的话,怀抱着一线希望继续坚持……待到四十岁中举的那时,先生应该就能厚积薄发了吧。
石喻正想着,李寿这边过来,说是郑燮夫妇过来拜访之时,就带着行李,应当是出门便直接上通州码头去。因此郑燮死活不肯借石家的马车,只怕给石家添了麻烦。
石咏也颇为无奈,当即改了口,命李寿再去琉璃厂大街那里雇一辆车,送郑燮夫妇出城。除了程仪之外,石家还为郑燮夫妇送上了些路上吃用的东西,都是直接装上了大车,郑燮夫妇都是感激不尽。
一时车驾泊在椿树胡同里,石咏将郑燮夫妇送至门口,徐氏抱着孩子先上了车,石咏则与郑燮站着话别,石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问:“五凤呢?怎么不见五凤?”
五凤是郑燮的书僮,原是官宦之后,生得相貌俊俏,妩媚风流。
一听石咏提起五凤,郑燮脸色立变,又似骇又似悔,隔了半日,才缓缓开口,道:“五凤……五凤他死了,日后世上,再没五凤这个人了……”
石咏察言观色,一下子悟出郑燮这时候突然提出回南,而且在自家时言语里提及这“世上不平之事”,一定与五凤的遭遇有关。
他看到郑燮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同情,命车夫驾车先慢慢往琉璃厂大街上走,他在这边陪着郑燮在后缓缓跟着,搜肠刮肚地想词儿,看该怎么安慰郑燮。
就在两人并肩踏上琉璃厂大街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高声道:“华彬大人在此,无关的人还不赶紧让开?”
岂料对方根本没给人闪避的机会,两匹骏马疾驰而至。路人猝不及防,没能从路中间让开,那马受惊,登时一声长嘶,人立起来。
只听“啪”的一声大响,那位“华彬大人”手中长鞭扬起,狠狠地抽下,打在皮肉之上,随即便是一阵哭号。
“个囚攮的,命你让竟敢不让!”华彬高声斥道。
石咏看得心生怒意,但他一转头,恰好见到郑板桥正紧紧地盯着华彬的那个方向,满眼怒火,将牙咬得格格作响,似乎与这华彬不能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 1郑板桥于雍正十年中举人,那年他刚好四十岁。乾隆元年会试中贡士,随后殿试中二甲第八十八名进士。
第237章
华彬此人, 石咏也听说过一耳朵,十六阿哥提过, 这位是八福晋的娘家人, 岳乐的孙子, 玛尔珲的儿子, 如今安郡王华圯的弟弟。
自从十四阿哥被封为抚远大将军之后,八阿哥九阿哥纷纷往其西征人选里塞人,华彬就是其中一个。而十四阿哥是来者不拒, 照单全收, 连同这些人带来的厚礼也一样。
当时十六阿哥曾抱着后颈说:“如今要是皇阿玛再允我翻一次内库,咱们要是能再拍卖一次, 准保就赚大发了。”
石咏还记得当时自己回了一句, 道:“回头十四福晋委托您将家里的存货都拍出去,您一样赚大发。”这话还惹得十六阿哥哈哈大笑。
结果今日, 石咏就亲见华彬这等人过来琉璃厂, 打骂过路人之后, 便径直前往。只听旁边有人略带鄙夷地冒出一句,“又来一个!”石咏便知这华彬定是过来“扫货”,去松竹斋这样的大铺子挑东西, 准备出手答谢十四阿哥。
石咏身边, 郑燮气得脸色刷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石咏赶紧去问了一句:“克柔兄,这到底怎么了?”
郑燮一经石咏提醒,突然长叹一口气, 颓然道:“多谢石大人关怀,我……我没事!”他纵使再愤恨,可是却势单力孤,在华彬这等人面前没有半点儿力量。郑燮只能长叹一声,冲石咏长长一揖,就此告辞。
石咏目送郑燮上车,待他离开以后,自己回到椿树胡同的小院里,径直回西院去找石喻。
“喻哥儿,刚才的话,咱们可还没说完!”
石咏到来的时候,石喻也在自己书房里发愣,见石咏进来,他一转头便看向哥哥,问:“哥,您说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郑燮的到访,给石喻上了沉重的一课。郑燮他们兄弟都认识,而郑燮的才情世人有目共睹,郑燮这样的人,是二十岁中的秀才,而且据石咏说,四十岁才能中举。一想到这个,石喻这心里就……
石咏再无顾忌,这个样子的石喻在他面前依旧是昔日那个小娃娃,他当即一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说:“这有什么自不量力的?你是你,他是他。科举就是一张卷子,考官看不到答卷的人,是老是少,是胖是瘦,若说科举是一场朝廷用以取士的公平竞赛,也并没有错。”
接着他紧紧盯着石喻,缓缓地道:“只是,大哥盼着你能想清楚,你为了什么要去考试。”
自从二叔石宏武认归石家,石咏便觉得弟弟的情绪一直不大对劲儿,好像这个孩子一直在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向二叔证明,想要向世人证明,拼才学、拼实力,他绝不会低过人一头。
“郑先生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为什么要考科举,因为他眼中见了太多不公,想要为百姓们出一份力,做一点事儿。而你,大哥并不希望你纯为了考试而考试,而应该知道考试对你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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